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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4章 同病相憐 文 / 萌吧啦

    隔了兩日,許青珩就從許玉珩、許玉瑒那得知這桃核雕刻是賈璉自己房前桃樹結出來的又是他閒暇時雕出來的,知道了這個,唯恐被人取笑,自然不敢再愛不釋手了,只將匣子擺在博古架上,偶爾地瞅兩眼,又隔了七八日,恰逢她與一干小姊妹的賽繡會,心知迎春沒長輩領著,就在前一日請示許老太太道:「我們的馬車不如拐上一個彎,去賈家那接了迎妹妹,再去蘭姐姐那。」

    許老太太笑道:「你們這群小丫頭片子的聚會,不叫個大人領著也無妨。只是她頭會子去,你去接一接她也好。」

    許老太太既然答應了,許青珩就吩咐了下去,第二日叫她奶娘奶爹奶兄們護送著,就坐著翠幄馬車向榮國府去,在榮國府門前就望見大隊的車馬綿延著進了家門,被人遮擋著上了轎子進了榮國府,依舊是在榮慶堂前的垂花門下了轎子,在賈母處稟明了賈母,便拉著迎春的手向外去,見迎春穿著一件大紅鑲邊白底紅柳葉印花對襟褙子、米白裙子,鬢間只有赤金點翠小鳳凰簪子一枚,又看她頗有些忐忑,就略頷首笑道:「你別怕,那群小姊妹都是極和氣極熱心的。你的針線比我的還要鮮亮,拿出去她們一准也跟我一樣自愧弗如。」

    迎春心知自己手上的針線也算過得去,只是低聲道:「青姐姐,我並不是怕這個。只是唯恐有人有個忌諱,倘若我去了,掃了人家的興致,卻也連累青姐姐被人背後埋怨。」

    許青珩先不解,半天見她眸中氤氳出一股霧氣,才恍然大悟明白她為庶出的緣故妄自菲薄,於是勸她道:「這並不要緊,你只問問旁人,誰提起你的時候,不說你是四哥唯一的妹子。」

    迎春心想也是,再不值錢,但凡沾上獨一無二這四個字,身價也要漲一漲,於是釋然地玩笑道:「罷了,哪怕是被嫌棄呢,只要青姐姐不嫌棄就好。我今日原不該去,畢竟南邊北邊的莊頭一早過來送年例租子,家裡忙得很。偏二哥哥說這不算個什麼,他自己料理就是,只叫我隨著青姐姐出去玩一玩。」說著話,只見迴廊一拐,元春婷婷裊裊地領著探春過來了。

    元春只顧著打量暗暗打量許青珩。探春雖年幼,奈何她的教引嬤嬤志氣大一心要教出一個比別人都強的姑娘,打她能聽懂人話時就將樣樣事細細說給她聽,在教引嬤嬤指點下,她也早早地懂了事,將方纔許青珩與迎春的話聽在耳中,不免沉思起來,心說許青珩避而不談迎春出身,就已經是她的一乾姊妹嫌棄的意思了。

    元春扶著許青珩的臂膀,拿著手撩撥許青珩額前細軟的劉海兒,柔聲笑道:「你們兩個這是要向哪裡去?」

    迎春回道:「青姐姐她們辦了個賽繡會,給我下了帖子,請我過去湊個趣。」

    「原來是辦正經事呢,探丫頭懶得很,叫她開始學做針線,她也不肯,只說咱們這樣的人家用不著,有針線上的人呢。青珩妹妹、迎春妹妹就帶了她去開開眼界,也叫她明白,不管怎樣的人家,女孩子家到底要有一手好針線才好見人。」元春說話間,就又扶著探春,將探春推到許青珩、迎春跟前。

    迎春一怔,心說二房針線上的人還沒裁剪掉?

    許青珩見探春也才四五歲,生得冰雪聰明,看她不像個頑童,卻也不怕她去了生事,只是唯恐天氣冷叫她去了病了不好跟賈家交代,況且引著迎春去,眾人心裡明白什麼緣故自然不會心存不滿,但若乍然再領著一個探春去,對會中其他人就不好交代了。心中不肯,笑道:「我們這個會可不是胡鬧的,也有一道道章程。若想入會,需要會中人寫了稟帖,要入會的,寫了自薦的帖子。探春妹妹閒了速速寫了帖子來吧,若你來了,我們會中又多一個人,越發鼎盛了。」

    探春心思細膩,因許青珩這一句再聯繫先前許青珩答迎春的話,已然明白自己這姨娘生的,且又只是賈璉堂妹的隨著去了,難免叫許青珩在一眾姊妹跟前為難,含糊著答應了。

    元春也道:「待我回去了,便督促這個懶人將帖子寫了。你們快去吧,若遲了,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說罷,領著探春一徑地向前去,回頭看不見許青珩、迎春了,才對探春道:「三妹妹回去就將帖子寫了吧,她們那個會聽起來當真正經得很,與別人家藉著做針線聚在一起玩鬧的迥然不同。

    探春只得又答應了,人才到門前,還不等人打起氈布簾子,裡頭做了一樣小子裝扮的寶玉、湘雲兩個先竄出來了。

    「三妹妹,快隨我們去前頭看璉愛哥哥收年例去。」史湘雲盤了一頭的小辮子,穿著寶玉的袍子、靴子,雖比探春還小一些,但也學了寶玉喊妹妹。

    賈寶玉更是急不可耐,連連頓腳道:「快走、快走!」

    探春稍稍猶豫了一下,被湘雲、寶玉兩個一拉,就也向前頭跑去,一路聽著奶娘們喊「小祖宗慢一些」,就出了榮慶堂垂花門,直接從後門進了警幻齋,三人氣喘吁吁地又出了西邊角門,果然望見外頭鬧哄哄的,各處的管事領著下人清點各色租子數目。

    年紀略大一些的侍女在警幻齋門廳裡張望不肯出來,只有年紀大的奶娘並幾個也極小的小丫鬟興趣盎然地跟著出門來看。

    外頭的管事見裡頭的小姐小爺出來了,忙對奶奶道:「怎領了寶二爺、姑娘們出來?這邊亂哄哄,若碰到了該怎麼著?」

    奶娘委屈道:「我們哪裡看得住這三個祖宗?」

    林之孝見了,忙對一干小廝道:「快將孝敬哥兒、姐兒的玩意兒送老祖宗院子裡去,叫奶娘領了哥兒姐兒回去。」

    「林大叔,數目都沒清點呢,一時離了眼前,若是數目對不上,我們不好對上頭交代。」曹志堅捧著賬冊,連連道:「偏南北兩地的莊子趕著一日進府,兩邊的東西弄混了也不好。」

    林之孝聽了,略一思量,就叫人領著寶玉、湘雲、探春去賈璉外書房院子裡去。

    探春見寶玉、湘雲兩個不等奶娘說就沖那邊跑去,稍稍猶豫,便也去了,進到那外書房,只見門邊對峙的兩間門房裡都有熱氣湧出,掀了簾子去看,見裡頭竟是為了養茶花將爐火燒得極旺盛,再聽廊下鳥雀叫聲,又見抄手遊廊裡擺滿了活雞活鴨活兔,瞧見寶玉、湘雲兩個不見外地沖書房正屋去,因想瞧瞧賈璉書房是什麼樣,就也緊跟著進去,只見進去後,明間裡就是賈芸、賈藻十幾個子弟坐在高桌高凳上捏著筆桿子算賬。

    賈芸等見了他們來,少不得起身喊了叔叔、姑姑。

    探春難得見到這麼多大侄子,從容地笑了笑,又向北邊屋子去,見寶玉、湘雲兩個去玩南北兩地莊頭帶來的南北兩地的小玩意,跟賈璉問了好,也向一匣子惠山泥人走去,手上看著那栩栩如生的泥人,耳朵裡仔細留意賈璉跟莊頭說話。

    只見那從北邊來的莊頭烏進順道:「璉二爺是不知道,十年河東昔年河西,賴二一家如今慘著呢。」

    賈璉道:「他帶來萬貫傢俬出去,能有什麼慘的?」

    烏進順唏噓道:「有個萬貫傢俬又有什麼用?他得罪了珍大爺,珍大爺能叫他出去逍遙自在了?他只當南邊珍大爺有人,就往北邊去,誰知到了北邊珍大爺輕輕地拿了一個罪名,就將他一家下了大獄。如今他從京都帶出去的傢俬,被我兄弟充作年例租子帶了回來。」

    賈璉搖頭道:「敬老爺越老越糊塗了,早先由著珍大哥,還不要緊,如今珍大哥這可是謀財害命呢。將來算起來,有他的苦頭吃了。」似賴二這種人,也只有賈珍當真垮了,才有他得意的時候,不然就是自找苦吃。

    探春拿著泥捏的仕女聽得心驚肉跳,昔日只覺賈璉分宗沒道理得很,畢竟人多才能力量大;如今看來,卻是君子明哲保身的大道理,裝作去看手上泥人的穿著打扮,又側耳去聽,果然這事沒完,烏進順就又提起一事。

    只見烏進順滿臉好奇地問賈璉:「東府蓉哥兒可是要娶妻了?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賈璉怔住,就揚聲問外頭:「芸兒,東府蓉哥兒要娶妻了嗎?」

    賈芸連忙垂手進來道:「並不知道這事。」說完,思量一番,只說:「東府那邊忙著叫人扎紅燈籠,先前我們只說他們府上還有孝就敢這樣張揚著過年,卻也沒往蓉哥兒的親事上想。」

    烏進順忙道:「可不就是要成親了嗎?珍大爺早打發人送信給我兄弟烏進孝,叫他拿著要送來的銀子順路多買些鹿舌、鹿筋、熊掌、獐子帶回來,我兄弟也說八成是東府辦喜事要用的。」

    賈璉摩挲著下巴玩笑道:「你該將咱們的東西高價賣給你兄弟,這樣你們路上省事,我見了真金白銀也開懷。」

    「實不相瞞,小的想起二爺早先說過要減了一些大肉,就斗膽賣了一半呢。不然今年進上來的銀子哪裡有那麼多。」烏進順壓低聲音笑說。

    「好精明的人,正該這麼著。隔壁娶妻咱們這邊好歹是鄰居,也要打聽打聽娶的是誰才好送禮。芸兒,沒事打聽打聽去。」

    「哎。」

    探春聽到這,不免去偷看賈璉,見賈璉聽了不惱反而稱讚烏進順腦筋靈活,只覺這才是持家的法子,他們家人口原就不多,要那麼些大魚大肉,也是便宜了下頭的「爺爺奶奶」;還有那東府,賈敬之妻的孝期還沒過,竟然已經在準備喜事了,也不怕晦氣。

    隨後又見賈芸、賈藻等進來報賬,探春才要再聽聽,又見林之孝從外頭進來對寶玉道:「寶二爺快去瞧瞧,南邊送了一隻雪白的果子狸,那果子狸長著兔子眼、豬鼻子很是滑稽。」

    寶玉、湘雲兩個聽了,匆匆說了一聲「璉二哥我們走了」,又一溜煙地向外去。

    探春原想聽一聽這邊的賬,此時也不好留下,匆匆沖賈璉一拜,趕緊隨著寶玉、湘雲回後院去,到了賈母房中,先見元春已經回東邊花園子去,隨後就見一隻用籠子裝著的白色小獸,因那白獸初來有些兇猛,賈母不許他們靠近,只能遠遠地望著。

    在這邊盤桓了半日,直到黃昏時分,才見迎春笑盈盈地領著司棋、紅玉回來了。

    才落座,迎春便笑道:「原本只當我的針線拿得出手,誰知過去了,一見其他姊妹的,我竟是羞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說罷,就將在賽繡會上別人送她的精緻秀氣的帕子、香囊等繡品拿給賈母等人看。

    寶玉、湘雲兩個心思放在了玩笑上,略看了兩眼,竟是不忙稱讚東西好壞,先下了決心將東西據為己有,自說自話地就要瓜分了東西。

    「好了好了,你大姐姐才得的東西,哪裡好送人?」賈母也無心指點迎春針線,就說:「你也乏了,去換了衣裳再來吃飯。今天有新鮮的海貨吃呢。」

    迎春忙辭了賈母,出了門才見探春也跟了出來,一笑後牽著她一同向後院去,自己進暖閣換衣裳。

    探春坐在床邊去看那一包帕子、香囊,見個個都是下了苦功夫的,就道:「迎大姐姐,待回頭我寫了帖子,只管送來你這。你替我收了不要叫別人瞧見只說替我送到許家了,若是青珩姐姐再來請你,你只說去許家玩,別提賽繡會的事。」

    迎春從暖閣珠簾裡探出頭來,疑惑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探春苦笑道:「何苦呢?左右大老爺只有你一個,出門了人家只說是榮國府大姑娘,我卻不一樣。何苦巴巴地去了,叫青珩姐姐為難?若不寫,在元春姐姐那又說不過去。」

    迎春穿著家常粉色裙子出來,邊叫繡橘給她繫著鵝黃綢子腰帶,邊物傷其類地道:「你放心吧,青珩姐姐說,眼看著過年各家裡都忙了,這賽繡會下次再開就是年後了。她勸我明年做了東道,我已經答應了,且也請了那些姊妹們來。」

    探春心中一暖,以她這庶出的身份,若想自自然然地進去許青珩一干女子中,只有做東道這法子最妥當,哪有東道主家的姑娘不來幫著招待人的,又覺迎春這是在她之前就替她著想了,感激道:「我只當大姐姐氣我上會子派人去接也不肯來,背地裡埋怨我不識好歹呢,不想大姐姐待我還是這樣。」眼睛雖酸澀,但她不是輕易悲慼的人,於是眨著眼睛,強顏歡笑。

    迎春與探春一同坐在床上,見她比湘雲只大兩月,如今湘雲還在賈母庇護下一派天真爛漫,她卻已經這樣隱忍,握著她的手道:「我怎會不知道你也為難呢,我比你年長幾歲,你受過的這些,我都受過。快高興一些,做出不卑不亢的樣來,你們老爺、太太才歡喜。」

    探春連連點頭。

    「日後若缺了什麼,只管來跟我說吧。大處我也幫不到你,小的地方我還有些能耐。」

    「……這麼著,璉二哥他可會……」

    迎春聽探春提起賈璉,立時很有些引以為豪地道:「哥哥不是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人,我的東西,給你一些,你不張揚,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唯恐惹來是非,叫二老爺、二太太又提先前那替元大姐姐出嫁妝的事,才要悄悄摸摸的。」

    探春聽了,立時打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求到迎春這,不然叫趙姨娘知道了,趙姨娘定然藉著她的由頭隔三差五地來跟迎春討東西,如此也辜負了迎春對她的愛惜之情,卻因提到元春,輕聲道:「姨娘說她兄弟媳婦瞧見我們太太悄悄抬了東西去典當,據說請了不少媒人去陳家,大姐姐的親事八成要定下了。」

    不等迎春出聲,外頭套間裡傳來兩聲教引嬤嬤的咳嗽聲,迎春忙道:「這不是我們該說的話,走,去老祖宗那邊吃飯去。」

    探春趕緊應了,因見迎春心無芥蒂,一時放下心上石頭,腳步輕快地就隨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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