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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0章 破鏡難重圓 文 / 傳流鋅蕭

    第六十章破鏡難重圓

    剛到百竹庵門前,就見庵裡的兩個師父躺在地上。聶柘霽忙飛奔進去,梁臨汝的劍指著席航。

    香夫人,不,現在應該是無悔師太,她面容平靜,看不出情愫,「女施主,一切起因皆因情,放下執著,既是寬恕別人,也是寬恕自己。」

    梁臨汝冷笑,「我寬恕了他,誰來寬恕我?」

    「梁姑娘,你應該是誤會了一些事。」聶柘霽走進去,那個盲眼的女子也在。

    「誤會?」梁臨汝突然將劍轉向他,「他們要將我燒死,要怎麼誤會,這就是證據。」她拉下面罩,潰爛的面部慘不忍睹。

    屋裡的女人看到她不忍直視的面容,都沉寂下去,庵裡的師父同聲輕歎,「阿彌陀佛」。

    席航歎口氣,「阿汝,如果殺了我能讓你的痛苦減少,你就動手吧!」

    梁臨汝的劍毫不猶豫刺過去,被聶柘霽彈開。

    席航笑了笑,這個笑容,反倒很灑脫,「聶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是我的家事,我不想任何人插手。」

    席盡妍突然跪在梁臨汝面前,「嫂子,你不能殺大哥,嫂子,你不能殺他,不然你會後悔的。」

    「我到要看看我怎麼個後悔法。」梁臨汝的劍刺進席航身體。

    但沒有再往裡,因為席盡妍抓住了她手,「嫂子,你當時得的是無藥可醫的瘟疫。根本沒人敢接近你,只有大哥每天守在你的床頭,餵你湯藥。可是當時那個病危及整個魏國,魏王下了命令,將得此病的人全部燒死。大哥不忍看你被焚,才偷偷將你背到山洞裡。」

    席航搖頭,「小妍,什麼都不要說了,反正這些年我生不如死,到不如死了乾脆。」

    梁臨汝一推,席盡妍向後退出兩步,摔在地上,手裡的劍又向前進了一寸,「我臉上長滿黑斑,手腳痙攣,他嫌棄我,才將我背到山洞扔掉,你倒是將他說得情至義盡啊!」

    席盡妍泣不成聲,「你一個多月一直昏迷不醒,形容枯槁,都是大哥在照顧你。他從沒嫌棄過你,你好好想想,在你昏迷的時候,是不是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的聲音。大夫都不敢接近你,已經是完全沒救的,可是大哥不願放棄,他一直都悉心照顧你,從來沒有斷過藥。」

    梁臨汝突然大笑,將近瘋狂,笑出淚來,「你們騙我,你們所有人都騙我,包括你。」她指著聶柘霽,「你說了讓我等你,可是你卻一去不復返。」

    聶柘霽沒想到梁臨汝會突然提這件事,屋裡的人更好奇梁臨汝說的是什麼事,她跟聶柘霽又是什麼關係。

    「我沒有騙你,我回去時,看到你留的信,你說與家人會合,我才沒有去榆次。」確實是這樣,聶柘霽沒說謊。

    梁臨汝泣不成聲,「那不是我的筆記,我一直等你,等了一天一夜你還是沒有出現,就被趕來的梁家人強行帶回了榆次。」

    聶柘霽無言,因為溫孤葵兮的事,確實耽誤了不少時間,而且他沒見過梁臨汝的筆記,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

    席盡妍無力道:「嫂子,沒有誰騙你,這些年,大哥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你突然失蹤後,他一直很自責,每月都去當年你住過的那個山洞,那天我就是跟他一起去祭拜你。」

    「你以為編一點花言巧語就可以騙我饒他不死,我梁臨汝五年的屈辱,要你們席家一點一點還回來。」梁臨汝雖然這麼說,手裡的劍卻沒有動。

    「嫂子,你不相信,五年過去,作為中都尹的哥哥,沒有序娶。這些都是為你,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殺了我們,可是我們席家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哥哥心裡就只有你,不惜背上不孝的罪名。」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梁臨汝鬆開手裡的劍,一步步後退。

    席航虛弱靠著牆,「小妍,是哥哥對不起你,梁臨汝,所有對你的傷害都是我造成的,你不要再傷害小妍。要報復席家,就衝我來吧!我不後悔當年將你放進山洞。只是小妍,你對她做的事,我就是碎屍萬段也無法彌補。」

    梁臨汝的記憶,毫無羈絆飛昇回去,記憶深處的潮汐,將她築起的仇恨堡壘擊得粉碎。

    昏迷時聽到的點點滴滴,再無曲解流露出來。

    在席家三年的迤邐時光,安靜美滿呈現眼前,眼前這兩個恨如骨髓的人,一顰一笑,都還在她心裡。

    她終於被記憶擊倒,無法抑制的淚水滾滾而下。她虛弱的靠住牆,「我不相信我錯了,處心積慮,受盡磨難艱辛做了這麼一件錯事。」

    「是你自己犯下的錯,痛苦悲慼都要你自己承擔。從你第一天來軹城,還不知道席航是怎樣的人嗎?後面的錯事,都因仇恨蒙蔽雙眼。現在你知道自己錯了,就放手吧!」聶柘霽眼裡,是看不見的悲傷。

    梁臨汝對席盡妍已做下不能原諒的錯。怎麼都是錯,她的面前橫檻深淵,跌下去,粉身碎骨;走過去,虛無空寂。

    現在的梁臨汝,應是痛苦的,比不知道真相要痛苦得多。別人欠自己,和自己欠別人,人都會因為後者痛苦。

    她現在不能面對的,不是對她一往情深的席航,而是那個天真純潔的妹妹。

    可是她的妹妹,竟還說出那樣感人至深的話語,「嫂子,你回來吧!我們還是一家人,沒有誰怪你。」

    她的眼淚,終於崩潰而下。現在的她,不需要別人原諒,因為她已經不能原諒自己。

    她靠著牆壁的身體,慢慢癱軟下去,支撐五年活下來的理由,現在都逃逸推卸。使她的靈魂,彷彿漂浮在半空,「我可以有最後一個要求嗎?讓他送我回榆次。」她的手指,指著聶柘霽。

    「嫂子,大哥需要你。」

    自責與苦痛在梁臨汝臉上蔓延,背負起的桎梏束縛,已經悄然無聲,站在她的面前,「可以嗎?」

    席航幾度欲言又止,那些曾經的歡樂,已經是他的痛苦。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這個世間他唯一的親人,他相依為命的妹妹。今生今世,無以彌補。

    「哥,你快說話啊!能與嫂子白頭偕老,不是你此生的夙願嗎?」

    席航閉起眼,堆積而來的記憶將他擊倒。破鏡永遠不會重圓,在破碎後,無論怎樣細心修補,都會或深或淺留下一條細紋。不能在放出昔日光彩,與其懊悔而委身屈和,不如瀟灑放手,還彼此一片天空。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句離開只需兩個字,忘記卻要三個,一輩子。

    於是那麼多人固守一輩子的等待,等待一輩子的不忘記。

    他的眼淚已跌落胸懷,對愛而言,愛已足夠。短短的三年相聚,要用一生去回憶。

    記憶,成他此生唯一財富。

    「讓她走吧!」

    三人的眼淚,同時跌落下來。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就算離開,誰也不能在回到自己的生活。

    忘記,是一種自由,誰記得,誰就痛苦。可是他們要做的,就是記住。

    這些陰差陽錯,誰該記得,誰該忘記?

    似影還是生龍活虎,只是腹部,有一條很長的疤痕。他安靜躺在主人腳下,吐著舌頭。

    他不知道主人為什麼,他只知道,他的主人。總是這樣一整天一整天的坐著,有時抱他在懷裡,有時撫摸他的頭。他們在有風沒風的日子,在一些陌生的地方,坐到天黑,然後離開。

    他走在主人身前,領著她回家。

    今天,空氣裡都是燥熱的味道,主人沒有出去,坐在院子裡。

    他的主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第二流毓。

    第二流毓和席盡妍坐在台階上,從烈日當空一直坐到日落西山,誰都沒有說話。

    第二流毓不知道席盡妍在看什麼,但她知道,她看的位置,是門處。

    從她的氣息裡,她明顯感到憂傷和孤寂。在這個有故事的女孩子身上,憂傷特別清,特別靜,卻也特別悲涼。

    「你能告訴我,那個救我的聶柘霽,長什麼樣嗎?」

    席盡妍一直沉默,周圍一切,彷彿都消失了聲音和動作。

    提到一個人的名字,關於這個人的記憶,清清淺淺,搖曳眼前。

    那樣清晰又模糊的影子,飄渺虛無得不真實,「他很高,清瘦,瘦得讓人心疼。可他的肩極寬闊,可以擔下一整個世界。看著他的背影,感覺世界就在那裡,靜穆高厚。

    他的眉毛濃黑,眼睛像看不見底的深井,看一眼就有將你吸進去的力量。

    他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他的笑容,很乾淨很明朗,瀰漫在空氣裡,有很甜的味道。

    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像滄海一粟,絕無僅有。」

    席盡妍從懷裡拿出一方布帶,打開。一片乾枯的葉子。

    我知道,你是要告訴我,每一片葉子,都要經歷風吹日曬。經受不同磨礪,才會枝繁葉茂,鬱鬱青青。

    無論怎樣風光華麗,奼紫嫣紅,最後的結局,都要歸於虛空,無人倖免。

    她將手裡的枯葉用手一捏,枯葉瞬間碎為粉末,被風一吹,流離飄散開了。

    第二流毓輕輕撫摸似影的頭,這樣的一個人,只能存在虛空裡。在她的眼裡,看不到這個人的存在。「你大嫂,跟他什麼關係?」

    沉默。

    良久,席盡妍道:「不知道,也許,他們曾有一個美麗的故事。」

    第二流毓也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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