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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綠羅裙2 文 / 桐華

    富麗堂皇的屋宇,青銅熏爐中的渺渺青煙讓高坐在上端的人面目模糊。

    一個四歲的小兒正立在宴席中央,背著雙手誦書。

    「……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

    兩側旁聽的人都面露驚歎,神童之名果非虛傳。高坐在上方的老者也難得地笑著點點頭。

    小兒背完書,剛想如往常一般撲進母親懷中,又立即記起母親事先一再叮囑的話,於是一副大人模樣地作揖行禮,然後挺直腰板,板著面孔,一步一頓地度著小方步退回自己的位置。

    他看沒有人注意,立即沖母親做了個邀功的鬼臉,側坐在老者一旁的母親含著笑輕點了點頭,示意他坐好。

    …………

    風和日麗的夏日,蟬聲陣陣。

    五歲的小兒藏在書房的簾幕背後,一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盯著外面。

    外面腳步匆匆,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陵兒。」

    小兒驚慌下,立即想出聲阻止,可已是晚了一步。

    只聽見齊齊的尖叫聲,放置在門上面的水桶已經隨著女子推門的動作翻到,一桶混了墨汁的黑水全部倒在女子身上。女子從頭到腳變成了落水的黑烏鴉。一旁的侍女嚇得立即黑壓壓跪了一地。

    小兒的貼身侍從於安早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心裡萬分悔恨。他才剛做貼身奴才,才剛學會諂媚,才剛貪污了一點錢,才剛摸了一把侍女姐姐的手,難道天妒英才,不給他機會做天下第一奸詐奴才,就要要了他的命?

    小兒緊張地拽著簾子,母親最愛美麗,這次肯定完了!

    女子在屋子門口靜默地站了一會,剛開始的不能置信和驚怒,都慢慢化成了一臉無奈,「陵兒,出來!」

    小兒從簾子後探了個腦袋出來,快速晃了一下,又縮了回去,「阿姊把我畫的畫給剪了,我是想捉弄阿姊的。我會背書,會寫字,會聽先生的話,會不欺負阿姊,會……」

    女子走到小兒身前,揪著小兒的衣服領子把他拽出了簾子,用力給了小兒一個擁抱,又在小兒臉上揉了幾把。

    小兒越來越害怕,終於停下了嘴裡的嘮叨,低下了頭,「我錯了。」

    女子看到他的樣子,驀然大笑起來,對身後的侍女吩咐,「你們還跪著做什麼?還不去準備沐浴用究要最大的浴桶。」

    小小的人兒本來衣飾精緻,此時卻也是滿身墨水。他癟著嘴,看著母親,一臉敢怒不敢言,母親肯定適意的。

    自從三歲時失足落過一次水,他最討厭的就是在浴桶裡洗澡。女子看到他的樣子,笑著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下,「是洗澡,還是領罰,自己選。」

    小兒剛想說「領罰」,看到女子眼睛瞟著於安,立即耷拉下了腦袋。果然是女子小人難養也,人家一個就很淒慘了,他卻是兩個都有,認命吧!

    …………

    重重疊疊的簾幕中,他曾經躲在這裡讓母親找不到,在簾子內偷看母親的焦急;也曾經躲在這裡,突然跳出來嚇唬過母親和阿姊;也在不願意聽先生授課時躲到過這裡……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聽不懂簾子外面的人的對話,他只覺得害怕,一種從沒有過的恐懼。母親正在跪地哀求,她的額頭都已經磕出了血,可為什麼父親仍然只是視線冰冷地看著母親。不是所有人都說他最寵愛母親嗎?

    「為了陵兒,你必須死!」父親只是說著一個最簡單的句子,他卻怎麼都不能明白。

    為什麼是為了他?他才不要母親傷心。他正要從簾裡鑽出,身後的於安死死扣住了他的手和嘴。於安滿頭冷汗,眼睛中全是哀求。他在於安的按壓下,一動不能動。

    兩個宮人拖了母親出去,母親原本的嗚咽哀求聲,變成了淒厲的叫聲:「讓我再見陵兒一面……陵兒,陵兒,陵兒……」

    母親額頭的鮮血落在地面上。

    一滴,一滴,一滴……

    涔透進地板中,成為他心上一生都抹不去的痕跡。

    那血腥氣永遠都漂浮在大殿內,也永遠漂浮在他的鼻端。

    母親時而哀求悲痛,時而絕望淒厲的聲音,在黑暗的大殿內,和著血腥味,徘徊不止。

    夜夜,,月月,年年;

    年年,月月,,夜夜。

    從沒有停止過……

    陵兒,陵兒,陵兒……

    那血越落越急,越落越多,已經淹沒到他的胸口。

    「母親,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是他的錯,是他害死了母親,是他的錯……

    「陵哥哥,陵哥哥……」雲歌輕搖著趙陵。

    趙陵整個人在毯子裡縮成一團,一頭冷汗,卻緊咬著嘴唇,一聲都不肯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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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陵從噩夢中醒來的一瞬,一把推開了雲歌,「大膽奴才,誰准你……」等看清是雲歌,看清楚自己是睡在蒼茫廣闊自由的天地間,而非暗影重重的殿堂內,他立即收了聲音,眼神漸漸從冷厲變成了迷茫。

    雲歌被趙陵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卻只是揉著屁股,小聲地問:「你做噩夢了嗎?」

    趙陵定定看著夜色深處,似乎沒有聽見雲歌的話。

    雲歌坐到篝火旁,在自己隨身攜帶的荷包裡,翻了一會,找出幾枚酸棗丟進水中,待水煮開後,端給趙陵。

    趙陵盯著雲歌手中的杯子,沒有接的意思。雲歌輕聲說:「顏色雖然難看,可效果很好,酸棗有安定心神的作用。」

    趙陵依然沒有動,雲歌的眼睛骨碌轉了一圈,「我不肯喝藥時,我娘都給我唱歌哄我喝藥,我也唱歌給你聽好不好?」說著就要唱起來,趙陵看了一眼沉睡的眾人,端過碗喝起來。

    雲歌笑瞇瞇地望著他,趙陵喝完水,立即又躺了下去。雲歌擁著毯子看了他一會後,往他身邊湊了湊。她湊一寸,趙陵沉默地後退一寸,雲歌再湊一寸,趙陵又後退一寸,雲歌再湊一寸,趙陵又後退一寸……

    趙陵終於忍無可忍,壓著聲音問:「你想幹什麼?」

    「我睡不著,你正好也睡不著,那我們說會話,好不好?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不會。」

    「那我給你講故事。」雲歌未等他同意,已經開始自說自話。「有一年,我爹爹帶我去爬雪山……」

    趙陵本想裝睡,讓雲歌停止嘮叨,可雲歌卻自己一人講得很是開心,講完了她的雪山經歷,又開始講她的二哥、三哥,趙陵冷著聲音說:「我要睡覺了。」

    「那你睡吧!我娘給我講故事時,我也是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我二哥和我去大秦時,我五歲。大秦有很多人是金黃色的頭髮,碧藍色的眼睛,很漂亮。不過我不喜歡他們,他們把獅子餓很多天,然後放了獅子出來和人鬥,很多人坐在那裡看,我討厭看這個,三哥卻頂喜歡看。他們送給爹爹兩頭小獅子,卻被三哥拿了去養……你肯定不相信,但我發誓真有這樣一個國家……」

    雲歌還想囉嗦,趙陵截道:「天地之大,無奇不有,為什麼不相信?先帝在位時,安息和條枝已有使者來拜見過,《史記雲歌和別人講述她的故事時,很多人都嘲笑她胡說八道,第一次碰到有人相信,一下興奮起來,「你相信我的故事?確如你所料,大秦就在安息之西,你去過安息嗎?安息也很好玩。」

    趙陵沒有理會雲歌的問題,雲歌等了一瞬,見他不回答,笑了笑,又自顧開始講自己的故事,趙陵這次卻沒有再出聲阻止,只是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

    趙陵從小到大,礙於他的身份地位,從沒有人敢當面違逆他,和他說話時都是或謹小慎微,或恭敬懼怕,或諂媚順從。他第一次碰到雲歌臉皮這麼厚的人,偏偏還厚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眼色都不懂看。本來只是無奈地忍受雲歌的噪音,可漸漸地,他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真正聽雲歌的故事。

    從塞北草原到大漠戈壁,從珠穆朗瑪峰到帕米爾高原,從驚濤駭浪的大海到安靜寧和的雪楷從西域匈奴的高超馬技到大秦安息的奇巧工藝……

    雲歌的故事中有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是他在書冊中讀到過,卻絕不可能看到和摸到的世界。對他而言,那是一個近乎傳說的世界。

    最後是他仍然在等著她的下一個故事,雲歌卻在「……那條蛇會跳舞,包著頭巾的大鬍子伯伯一吹絲笛,它就……跳舞……」的斷續聲中睡去。

    雲歌睡覺很不老實,裹著毯子翻來翻去。眼看著越翻離篝火越近,雲歌的頭髮已經要聞到焦味,她卻依舊睡得人事不知,趙陵只能萬般無奈地起身把她拽回來,然後她又朝著趙陵翻過來,越翻越近,趙陵輕輕把她推開,她又翻出去……

    拽回來,推出去,拽回來,推出去……

    趙破奴第二日醒來時,看到的一幕就是:雲歌抱著趙陵的胳膊,正睡得香甜,嘴邊猶帶著笑意,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而趙陵卻是一個古怪之極的姿勢,拽著雲歌衣袖一小角,似怕她跑掉,又似怕她接近。明明睡得很沉,偏偏臉上全是疲憊無奈。

    其他人都笑起來,趙破奴卻是吃驚地瞪了雲歌和趙陵半晌。早就聽聞趙陵睡覺時,不許任何人接近,甚至守在屋子裡都不行,只有於安可以守在門口,一路同行,也的確如傳聞,雲歌怎麼讓趙陵屈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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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秦:羅馬

    安息:波斯

    歷史上文字記載的第一個出使大秦(羅馬)的人是甘英。甘英,字崇蘭,東漢人。於漢和帝永元九年奉西域都護班超之命出使大秦(羅馬帝國)。他率領使團一行從龜茲(今新疆庫車)出發,經條支(今伊拉克境內)、安息(即波斯帕提亞王國,今伊朗境內)等諸國,到達了安息西界的西海(今波斯灣)沿岸,但因為安息商人為了維持自己在絲綢交易中的中轉商地位,故意隱瞞和大秦的陸地通路,干英未能到達他的目的地大秦。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漢朝和羅馬未能進行直接的交流。但我相信應該會有懂得安息語言的胡商(以現在的眼光看,也是漢人了),或者漢商為了的經濟利益而到過大秦,只是湮沒於歷史而已。畢竟文字記載在古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是少數人的權利,更何況對重農輕商的,那些事情不過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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