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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2章 文 / 桐華

    蒼茫的高山頂,野風呼呼地吹。

    不知道是孟玨無意碰落了髮簪,還是狂野的風,雲歌的髮髻鬆散在風中,青絲隨著風聲起舞,輕打著她的臉。

    孟玨以手為簪,將烏髮纏繞到手上,替雲歌綰住了一頭的發,而雲歌的發也纏纏繞繞地綰住了他的手,孟玨笑咬著雲歌的唇喃喃說:「綰髮結同心。」

    面頰是冷的,唇卻是熱的。

    雲歌分不清是夢是真,好似看到滿山遍野火紅的杜鵑花一瞬間從山頭直開到了山尾,然後燃燒,在呼呼的風聲中辟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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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歌這幾日常常幹著幹著活,就抿著嘴直笑,或者手裡還拿著一把菜,人卻呆呆地出神,半日都一動不動,滿面潮紅,似喜似鞋不知道想些什麼。

    許平君推開雲歌的院門,看到雲歌端著個盆子,站在水缸旁愣愣出神。

    許平君湊到雲歌身旁,笑嘲著問雲歌:「你和孟大哥是不是私定了終身?」

    雲歌紅著臉一笑:「就不告訴你!」

    許平君哈哈笑著去撓雲歌癢癢:「看你說不說?」

    雲歌一面笑著躲,一面撩著盆子裡的水去潑許平君,其實次次都落了空。

    兩人正在笑鬧,不料有人從院子外進來,雲歌潑出去的水,沒有澆到許平君身上,卻澆到了來人身上。

    雲歌的「對不起」剛出口,看清楚是霍成君,反倒愣在了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許平君立即警惕地站到了雲歌身旁,一副和雲歌同仇敵愾的樣子。

    霍成君的丫鬟在院門外探了下頭,看到自家被潑濕,立即衝著雲歌罵:「你要死了?居然敢潑我家……」

    霍成君抹了把臉上的水,冷聲說:「我命你在外面守著,你不看著外面,反倒往裡看?」

    丫鬟立即縮回了腦袋:「奴婢該死!」

    因為來者是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兒,雲歌不願許平君牽扯進來,笑對許平君說:「許姐姐,你先回去,我和霍說會話。」

    許平君猶豫了下,慢慢走出了院子。

    雲歌遞了帕子給霍成君,霍成君沒有接,臉若寒霜地看著雲歌,只是臉上未乾的水痕像淚水,把她的氣勢削弱了幾分。

    雲歌收回帕子,咬了咬唇說:「你救過我一命,我還沒有謝過你。」

    霍成君微微笑著說:「不但沒有謝,還恩將仇報。」

    雲歌幾分無奈:「你找我什麼事情?」

    霍成君盯著雲歌仔細地看,彷彿要看出雲歌究竟哪裡比她好。

    她有美麗的容貌,有尊貴的身份,還有視她為掌上明珠的父親。

    她一直以為她的人生肯定會富貴幸福,可這段日子,姐姐和上官蘭的慘死,讓她從夢裡驚醒。

    作為霍光的女兒,她已經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可她不甘心。她知道她生來就是屬於富貴的人,她已經享受慣了榮華富貴的日子,她不可能放棄她的姓氏和姓氏帶給她的一切,可她又不甘心如她的姐姐一般只是霍氏家族榮耀下的一顆棋子,婚姻只是政治利益的結合,她既想要一個能依然讓她繼續過高高在上生活的人,又不想放棄內心的感覺。而孟玨是她唯一可能的幸福,孟玨有能力保護自己和保護她。她絕不想做第二個姐姐,或者上官蘭。

    雲歌被霍成君盯得毛骨悚然,小小地退開幾步,乾笑著問:「霍?」

    霍成君深吸了口氣,盡力笑得如往常一般雍容:「孟玨是一個心很高、也很大的人,其實他行事比我哥哥更像父親,這大概也是父親很喜歡他的原因。孟玨以後想走的路,你根本幫不上他。你除了菜做得不錯外,還有什麼優點?闖禍,讓他替你清理爛攤子?雲歌,你應該離開長安。」

    雲歌笑著做了個送客的姿勢,「霍請回。我何時走何時來,不煩你心。漢朝的皇帝又沒有下旨說不准我來長安。」

    霍成君笑得胸有成竹:「因為我的姓氏是霍,所以我說的任何話都自然可以做到。只希望你日後別糾纏不休,給彼此留幾分顏面。」

    院門外傳來劉病已的聲音,似乎劉病已想進,卻被霍成君的丫鬟攔在門外。

    劉病已揚聲叫:「雲歌?」

    雲歌立即答應了一聲,「大哥。」

    霍成君笑搖,幾分輕蔑:「我今日只是想仔細看看你,就把你們緊張成這樣,如果我真有什麼舉動,你們該如何?我走了。」

    她和劉病已擦肩而過,本高傲如鳳凰,可碰上劉病已好似散漫隨意的眼神,心中卻不禁一顫,傲慢和輕蔑都收斂了幾分。霍成君自己都無法明白為何一再對這個衣著寒酸的男子讓步。

    「雲歌?」劉病已試探地問。

    雲歌的笑容依舊燦爛,顯然未受霍成君影響,「我沒事。」

    劉病已放下心來:「你倒是不妄自菲薄,換成是你許姐姐,現在肯定胡思亂想了。」

    雲歌做了個鬼臉,笑問:「大哥是說我臉皮厚吧?一隻小山雉居然在鳳凰面前都不知道自慚形穢。」

    劉病已在雲歌腦門上敲了下:「雲歌,你只需記住,男人喜歡一個女子,和她的身份、地位、權勢、財富沒有任何關係。」

    雲歌笑點了點頭……

    劉病已和孟玨的面前雖擺著圍棋子,兩人卻不是下棋。

    劉病已將白棋密密麻麻地擺了兩圈,然後將一個黑子放在了已經被白子包圍的中間。

    一顆孤零零的黑子,身居白子中間,看不到任何活路。

    孟玨笑著頷首:「一圈屍廷禁軍,一圈是羽林營,現在都由霍光控制。」

    劉病已又拿過黑子的棋盒,陸續在四周而下,一一吻合如今漢朝在各個關隘邊疆的駐兵,雖然偶爾有些地方有一兩顆白子,但整個棋盤看上去,卻是密密麻麻的黑子天下。此時再看白子,身處黑子的海洋中,已經顯得勢單力薄。

    孟玨點了點頭:「這個天下畢竟姓劉,百姓心中的皇帝也是姓劉。不過……」孟玨在白棋周圍輕劃了一圈,「白棋守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如果外面的黑棋輕易行動,白棋感到危險,永遠都可以先行一著。」孟玨將白棋中間的黑棋拿出了棋盤。

    劉病已又擱了一枚黑子進去:「這幾年他一直努力推行改革,減賦稅、輕刑罰、少動兵戈、於民養息,不管在儒生口中,還是百姓心中都是一位明君。現在看來,白子更多的只是對權力的。聽聞霍光極其愛惜名聲,這樣的人十分看重千秋萬世後的名聲,他肯定不會希望史冊記錄中的他是謀反的奸臣。」

    孟玨笑說:「霍光雖然很是了得,劉弗陵也不是昏君,劉家的子孫也並非劉弗陵一人,霍光如果真謀反,他面臨的將是天下群起而攻之,所以除非劉弗陵把他逼到絕路,否則霍光很清楚天下的形勢,他不敢反,也不會反。劉弗陵的命在他手掌間,他的命又何嘗不在劉弗陵手掌間?反倒是外面的藩王恐怕盼著霍光能對劉弗陵下手,到時候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起兵,召集天下兵馬,自然一呼百應。」

    劉病已的面色怔了一怔,抬眸從孟玨臉上一掃而過,復又垂眸,點了點居中的黑子:「他呢?你如何看?」

    孟玨想了會說:「他是個不太像皇帝的皇帝。其實之前,他本可以利用上官桀和霍光相持時,先親近霍光一方激化矛盾,再對上官桀示好,穩住局面,然後暗中調集外地駐兵,用『清君側』之名回攻長安。這個法子雖也凶險重重,但以他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這個法子更穩妥。天下也許會因此大亂一時,但不破不立,動盪過後,他卻可以真正掌控天下。」

    劉病已說:「你的法子很有可能就變成一場大的兵戈之戰。自漢朝國力變弱,四夷就頻頻起事,始元元年益州的廉頭、姑繒,?柯郡的談指、西南夷的二十四邑皆反,始元四年西南夷姑繒、葉榆又反,始元五年匈奴攻入關。在如此情形下,如果他多考慮一分社稷百姓,少考慮一分他的皇位,他的選擇只能是如今這樣,盡量不動兵戈。」

    孟玨笑看著劉病已問:「如果換成你,你會選擇哪種做法?會選擇犧牲幾萬、甚至十幾萬百姓的命來先保住自己的權力,還是劉弗陵的做法?」

    劉病已笑,沒有正面回答孟玨的問題,「我不可能是他,所以根本不會面臨這樣的選擇。」

    孟玨笑笑地看了眼劉病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雖然以前你也很留心朝中動靜,可今日……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

    劉病已低垂了眸子,手中玩著圍棋子,「大概要做父親了,突然之間覺得我不能再讓我的兒子像我這樣過一輩子,所以……」劉病已抬眼迎向孟玨審視他的視犀「我想我會盡力爭一爭,看有無法子扭轉我的命運,所求不多,至少讓我的兒子不用藏頭縮尾地活著。」

    孟玨淡淡笑著:「當今天下只有他和霍光能給你一個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身份。霍光應該早知你在長安城,卻一直不動聲色,恐怕不能指望他幫你。如果你能放下過去的一切,也許可以去見見他。」孟玨的手指落在棋盤中央的黑子上。

    劉病已的笑容幾分慘淡:「我有什麼資格放不下?不是我能不能放下,而是他能不能相信我已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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