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三十一章 曾經 一 文 / 衛風
晚上誰都沒怎麼吃東西,飯菜幾乎原封未動。雁三兒從頭到尾一句話沒有說,雷芳神思恍惚,吃一頓飯,回頭往雷家莊的方向看了好幾回。師公一直昏睡不醒,雖然父親和我說過不用擔心,可我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到了晚間下起雨來,我失眠了。
雨下得很大,我躺下了也睡不著,索性又坐了起來。雷芳拿簪子挑著燈芯,瞅著燈火發呆。
「想不到這假山裡卻是別有洞天。從外面看挺小的一處地方,裡面怎麼會這麼大?」
我沒出聲。
外頭的雨幕象簾子一樣,天井裡亮著兩盞竹節燈,煙籠霧罩,樹影迷濛。電光閃過,照得外面有如白晝,纖毫畢現。四周石壁如刀削一般豎立,豆大的雨點打得門旁邊那株花樹在雨中顫抖。
雷芳小聲說著話,像是自言自語:「從前一下雨的時候,我就喜歡往外跑,還不愛打傘。姐姐總說我上輩子八成是只水鴨子。她和我不一樣,下雨的時候,她喜歡靜靜地看書,打棋譜,寫字,她說下雨的聲音讓她心裡安定。」
她走過來站到我身旁:「不知道姐姐現在在什麼地方……興許她也在擔心我呢。」
雷芬的意外失蹤,一樣讓人捉摸不透。不知道那天晚上姚正彥同師公都說了什麼。雷莊主和雷芬,現在都下落不明。
雷芬氣色不太好,臉頰不像平常那樣紅潤。我放輕了聲音:「你早點睡吧。」
「睡不著,也許是上一覺睡得太香了。」她拉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她的指尖冰涼:「小笙,這一切……太不真實了。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整個雷家莊,偏偏又是我們倆活了下來。其他的人。管家,棗子,梨子,石榴……她們全都死了。這一切就像一場噩夢一樣,我總想著,或許等下一刻我就能從這場惡夢裡醒過來,醒來後,什麼事都沒生過,大家都活的好好的,姐姐歡歡喜喜的嫁了人。爺爺還是爺爺,我認識的,我喜歡的那些人還都在我身邊……」
可是現在。她的身邊只有一個我。
而我對她的困惑和悲傷,都無能為力。
我只能說:「睡吧。」
能撫平悲傷治療創痛的良藥,大概只有時間。
時間會抹平一切,讓人們忘卻,看淡。傷痕會漸漸癒合,只在記憶中留下一道印痕。
雷芳點點頭。
脫鞋襪時,我看到她的襪底有血。
她的腳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傷,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襪子都已經粘在腳上脫不下來了。
雷芳滿不在乎地說:「不怎麼疼,大概是打了泡又磨破了。」
「疼不疼?我去給你找藥來。」
「別去了,」雷芳搖搖頭:「雨這麼大……」
「那也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啊。別等小傷惡化了變成重傷,那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拿起桌上的一隻筆,手指輕彈。那筆幻化成了一把輕竹骨的油紙傘。
「我去去就來,你等著我。」
我去找父親。雨水密密地砸在地下,濺起的水珠打濕了我的鞋面。等我到了父親屋裡,鞋子已經全濕透了。
父親坐在燈下看書,閒適寧靜的樣子像是一張畫。他放下書走過來。順手接過我手裡的傘。
「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雷芳腳底起了血泡,父親這裡有藥麼?」
「有。你等一等。」
父親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竹枝編的藥箱,打開了取出一包藥粉給我:「洗淨了腳再上藥,睡一夜明早就好。」
「嗯。」我接過藥,沒有立刻就走。
「父親……雁三兒他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嗯。」父親點了下頭。
從父親見到雁三兒起,我們就有意無意地隱瞞了父女關係。
事先沒有商量過,但是這份默契……或許這就是父女親情的另一個作用。我沒有跟父親說,父親也沒有囑咐我什麼,但是我就是曾經的巫姬這件事,實在不適宜敲鑼打敲逢人便說。
「我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父親問:「什麼事?」
「我師公……」我頓了一下,父親臉上也浮起淡淡地笑容。我清清嗓子,接著說:「紀羽和雁三兒,當年是我從人販手中買下的?」
父親點頭:「沒錯。」
「那,我和他們之間,應該是有恩義而無仇怨的……可是我知道自己本來的名字之後問師,問紀羽,他卻對巫寧全無好感,一個字的好話也沒有說過。」
父親倒了杯茶給我,卻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
我眼巴巴地看著父親。
平時我總是將話藏在心裡,有些事,有的人,永遠不能說,不能提起。我沒法跟任何人訴說討論自己的過往。也許是壓抑得太久,現在到了父親的面前,我就再也控制不住。
父親不是旁人。
我想把我所有的疑問,苦惱,想法……一古腦全倒給父親。也想從他這裡得到安慰,保護,開解。
「你不是回憶起了塗家莊的那段往事了嗎?」
「是啊。」
「塗家莊的那次變故,紀羽和雁三兒應該也去了,你對他們全無印象嗎?」
我老老實實地搖頭。
我在塗家莊的確沒有見過他們啊。
又或者是,我見過他們,可是我卻忽略了,忘記了?
「他們那時候,一個不過是剛拜師不久的小徒弟,另一個可能連小徒弟也算不上,只是跟班兒小僮,你或是沒有注意。」
師公講過,塗家莊之會他也去了,並且見過巫寧、姚自勝等人,塗家莊的變故他從頭到尾都目睹了。
但我真的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把藥拿起,重又撐起傘:「我先回去給雷芳送藥。」
我在門口正碰著雁三兒,他有些漫不經心地衝我點了下頭,順口問:「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找巫先生尋樣東西。」
我出門,他進門。
等我回去,雷芳卻已經睡著了。我看著她在睡夢中才微微展開的眉頭,又看看手裡的藥瓶,決定還是不把她弄醒了上藥。現在對她來說,能入睡極不容易。藥可以等醒來再擦——現在,還是讓她好好的睡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