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魔鬼無處不在 6 文 / 阮本新

    臨近春節，房錦玉接到丈夫芮思齊從勞改農場寄來的信，說要回家過春節。白天在營業間匆匆看了一遍，下班回到家，她又把信和夾在信中的黑白照片拿出來和兒女們圍攏在一起傳看分享。

    信很長，足足八頁。房錦玉口是心非把它比成王大媽的裹腳布，又臭又長。首頁信紙頂端先工工整整敬錄了一段最高指示：錯誤和挫折教訓了我們，使我們比較地聰明起來了。我們的事情就辦得好一些……正文開始前又是一長串稱呼，家裡人一個不拉，信上都有大小講究的嚴謹排名。

    信中說，承蒙黨偉大和政府恩典、農場領導親切關懷，我已被列進今年探親名單張榜公佈了。名額十分有限，評不上勞動積極分子是根本得不到享受的。聽說不但來回的車費住宿如數報銷，路途還有伙食補貼，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的感激之情，真是難以言表！出獄留場，轉眼就是一年零四個月。整整十個年頭，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們，經常夢見回家團聚……。承蒙黨偉大和政府英明，從去年8月份開始，我每月可以領到二十七元伍角的薪水了。我不但已戒掉抽煙的壞習慣，而且每用一分錢，我都記有細賬。今後，我每月爭取寄十五元補貼家用，以彌補我這些年未盡父責之萬一！……錦玉啊，你是我們芮家的大功臣！我這輩子無論如何也回報不了你的恩德！你還要原諒我，現在還接不過你肩上的千斤重擔，我心裡愧疚萬分！唯一只有繼續努力改造，再不走彎路，讓你及全家放心來報答……

    看一遍信，房錦玉心

    看書!。網?>言情，人活世上，與鬼混雜，被鬼迷惑在所難免，難怪裝神驅鬼行當如此連綿吃香！

    不過，驚奇歸驚奇，迷惑就迷惑，他打死也不會當告密者，把靈魂賣給惡魔，學有些覺悟滾燙卻冷血的「造寶」揭發親人，甚至可以「大義滅親」，將自己的母親送上斷頭台！

    照片最後傳到芮敏行手裡，他翻轉照片，漫不經心看了看後面圓熟的鋼筆繁體字，上面註明：這是我46歲生日留念。隨後，他懷著複雜的情緒，乜斜瞅正面這個眼神暗淡、大鼻頭、厚嘴唇、髮際理得老高，寬臉刮得發青的男人。

    這十來年，歲月循環中去而復來的日子裡，他就是通過這男人寄來的新舊寸照強化對父親的認知。他沒有領教過這個男人的粗暴無禮，也沒有得到過他的言傳身教。想起父親，他心裡總是疙疙瘩瘩，一點也不流暢。在他的記憶裡，父愛一團混沌，連一次清晰的碰碰臉頰、拍拍腦袋、摟摟肩膀的影像也沒有。他覺得父親在他心目中，就像電影《攻克柏林》裡被蘇軍炮火摧毀的那片城市廢墟，滿目瘡痍，陰沉昏暗。因此，他對父親很淡然，沒有想念，也沒有愛怨。現在，這個是生身父親卻不是親切爸爸的男人要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陌生的親人。

    的確，照片上這個在努力擠出酸楚笑容的男人，為人父雖不惑過半，但在兒子最需要父親的時候，身心皆陷囹圄，自己生活的榜樣拿不出手，也不能給兒子的生活指導解惑，反讓兒子成了個有父親的孤兒！兒子在成長之花稚嫩時節，不但孤獨應對世間無情的雨打風摧和跌撞迷茫，還要連帶承受他輕信包藏禍心的大幽默惹出的大麻煩。雖然覺悟晚了，但他已經有資格學公元四世紀的希波主教聖奧斯丁譏誚上帝，「你所出的章程，超出了你准許人照著辦的程度。」

    儘管如此，說來道去，畢竟是九年後全家首次團聚過春節，這個日子還是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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