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八節 曾經滄海 文 / 火先生
猩猩和黛麗到達長島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海平線上殘ri的灼熱已經消退，只餘下幾分紅彤，彷彿為湛藍的碧空塗上了一層胭脂。滾滾波浪攜著金色的餘暉義無反顧地衝上岸來，撞在巖上，漫漫浪花便粉碎在堅硬的衝擊中，海天一線處幾片孤帆躑躅獨行，宛如南去的飛雁轉瞬間便已杳無影蹤。
黛麗沒等船靠穩就蹦下了船，然後獨自佇立在沙灘上，凝視著眼前這座美麗而寧靜的島嶼。許是日暮的緣故，遠處的一壁峭崖盤旋著無數歸巢的海鳥，啾啾聲響徹天際，迴盪不已，那似乎是雛鳥在呼喚著尋食的父母，又彷彿情侶之間小別重逢後的嘰嘰喳喳，著實一片生機勃勃、令人動容的繁忙景象。往前看，平緩的山坡鬱鬱蔥蔥，蒼翠欲滴，各種她叫不出名字的樹木亭亭玉立在蜿蜒的山道邊，突兀的山石旁，遠處間或的紅牆綠瓦點綴其中，猶如紅唇雪頰邊的幾顆美人痣，也許相映成趣，也許畫蛇添足，其中美醜，個人當有自己的感受和評價。
猩猩跺了跺腳上的沙子，走近被日落風景迷住的黛麗，道：「黛麗，你認識秉桔的住處嗎？」
「我去過一次，大致還記得。」黛麗沒有回頭。
「我們怎麼去？靠走路嗎？」
「要是時間允許，我倒寧願走路過去。」黛麗幽幽地歎了口氣，幾乎不捨得挪動半步：「前邊便有出租馬車，我們坐車去。」
秉桔的別墅坐落在山坡的頂端，順著有些崎嶇的盤腸山路，猩猩黛麗到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由於他們來之前布衣和秉桔曾通過電話，所以沒費什麼周折，秉桔便在別墅的會客廳接見了他們。
猩猩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熱茶，平視著這位海城的傳奇人物。秉桔今天穿著一件淡灰色真絲短袖襯衫和一條白色的麻料長褲，瘦削的身材顯得有些嶙峋，一頭金髮隱約可見幾綹銀絲，幹練敏銳的目光裡透著威嚴，鼻樑筆直，膚色白皙，正是白種人的典型特徵。不可否認，秉桔儘管不是季雨的生身父親，但他年輕時想必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縱然今日的皮膚和面容不得不見證了歲月的倏忽，然而一舉一動間氣質非凡，無意間流露地正是經世貴族的優雅風範。
客廳裡輕輕地放著韻律悠揚的古典音樂，四周是一些山水農舍的油畫，色調深淺適合，大巧若拙地襯著廳裡古樸的傢俱和擺設；落地窗上的白幔捲動著海風特有的腥味，海浪聲穿過園林與露台遠遠傳來，配合著樂曲的節拍，令人未飲便要沉醉。
黛麗和秉桔閒聊了幾句，氣氛還算融洽，他們二人彼此並不熟悉，只是曾在一些官方的正式場合裡有過一兩次泛泛地接觸。「公爵先生比較喜歡舒赫的圓舞曲？」此刻，客廳裡播放的音樂正是鋼琴大師舒赫的名曲《納河之畔》。
「我年輕的時候比較喜歡柴柯夫的小提琴，現在上年紀了，倒對舒赫的曲調有了些興趣。」秉桔微笑道。
「舒赫的鋼琴曲深沉含蓄，情感真摯卻不外溢，對起伏人生的把握十分到位，只是我覺得有時稍嫌滄桑了些。」黛麗說道。
秉桔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有點淡淡的憂鬱，道：「也許吧，和年輕時的意氣風發相比，現在我的心境的確有了不小的變化。」
黛麗眼珠一轉，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公爵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傷心懷抱呢？」
秉桔擺了擺手，喝了口紅茶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對了，黛麗，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個女強人今天怎麼有時間跑我這兒來了？」
黛麗嫣然一笑，掃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猩猩道：「真正有事情的是他，我今天只是陪客，到您這裡來享受一番海島風景的。」
秉桔「哦」了一聲，目光轉向猩猩。
猩猩心裡暗恨，這個黛麗，老在關鍵的時刻玩這麼一手，真是吃人不吐骨頭，賣人不點鈔票。他咳嗽了一聲：「公爵先生，今天冒昧來訪，不為其他，為的是……」
「且慢。」秉桔突然插口道：「抱歉打擾一下，在說出你的來意之前，我想先問一句，你知道我為什麼請你們到這裡來嘛？按說你們也算是布議員的來使，我應該在辦公室接見你們的。」
猩猩一愣，搖頭道：「在下愚魯，請公爵先生指教。」
秉桔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慢慢地踱到落地窗前，窗外是一個寬闊的露台，站在那裡可以感受到海風拂面，繁星閃爍。他看著天際忽明忽暗的啟明星，道：「我請你們來這裡，是因為這兒的環境和氣氛更隨便一些，也更適宜私人聚會。你明白嗎？宋先生。」
猩猩也站了起來，點頭微笑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今天來並不是為的公事。若不是這件事和您有莫大的聯繫，您現在正在療養期間，我也不想叨擾你的清靜。」
秉桔挑了挑眉，心裡有些驚奇，不知道這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消息。他轉過身，走回了客廳。猩猩彎腰拿起帶來的公文包，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件物品，直接走上兩步，「叮」地一聲輕響，把它放在了擱置茶具的小圓桌上。
秉桔看著桌上這件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物品，先是一怔，緊接著浮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快步上前，伸手便向它攥去，然而就在手指即將觸到的瞬間，他的手忽然停在了空中，兩眼直瞪瞪地望向下面的圓桌。過了大約兩三秒鐘，秉桔一向堅定的手指慢慢地產生了顫抖，指尖緩緩移動，搭在了這件物品之上，變成了充滿感慨的摩挲，嘴唇微微翕動，眼中的神采忽而光亮，忽而黯淡，夾雜著快樂和悔恨。
黛麗和猩猩靜靜地看著他，心裡一陣難過，他們知道，那是一種懷舊的感傷。這一刻，秉桔不再是叱吒風雨、威震四方的海城公爵，而只是一個內心深處隱藏著無盡悲哀的孤獨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