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二七 作繭自縛的陳濤 文 / 陸雙鶴
五二七作繭自縛的陳濤
在當時歐洲的天文學界,地球為圓形這一點已經得到確認,對於地心說也已經有很多人提出質疑。只是由於教會的思想禁錮,哥白尼日心說並不能被公開宣揚。但在許多對於天文學頗有研究的行家們眼裡,日心說毫無疑問才是正確的——因為很多天文觀測都能證實這一點,或者說,對日心說更有利。
但陳濤居然隨隨便便就冒出來一句哥白尼也是錯誤的,這著實讓湯若望嚇了一跳——耶穌會這時候使用的乃是丹麥學者第谷的宇宙模型體系,那是一種介乎於地心說和日心說之間的體系,該理論認為世上一切星辰都繞太陽運動,而太陽則繞地球運動。
其實只要稍微有點邏輯概念的人便能看出這條理論的可笑之處,但這條理論卻既能讓當時的天文學者們既可以合理解釋若干天文現象,並據此推算出更加精確的曆法——用前半句;同時又可以避免遭受到來自教會的迫害——依靠那後半句。可以說是在科學和神權之間取得一個平衡的絕妙之法——誰說歐洲人不會玩政治的?
陳濤當然不瞭解這些政治因素,他也不屑於去瞭解,他當時在湯若望面前談到這些,其實僅僅是為了在美人面前出風頭——他在那裡侃侃而談說什麼太陽也並非宇宙中心,而僅僅是銀河系邊緣一顆小小恆星之類後世天文概念,固然把湯若望那個西洋大鼻子震的一愣一愣,更多卻是為了看旁邊美人陳玥兒張大了櫻桃小口,所露出的那一副崇拜模樣。
他這邊隨隨便便吹吹牛,吹過也就忘了,陳玥兒隨口說一句哪邊的花兒更漂亮可能還記得更牢些。但湯若望卻沒忘,德國人本來就是有名的愛鑽牛角尖,回去之後仔細研究一番,越研究越覺得有道理……科學理論本就是用來驗證自然現象的工具,使用陳濤提出的這個宇宙模型來解釋各種天文現象顯然要比地心說或日心說更加能解釋得通。耶穌會這幫人千里迢迢來到中國是為了傳教,但他們絕非食古不化之輩。湯若望等這些人現在日常都穿一身儒生袍子走來走去,在傳播天主教義時也能盡量把中國傳統文化概念融入其中,對於接受外界新概念遠非羅馬本部那些頑固派能比。
之後他又拿著這條理論去詢問徐光啟,以為同為中國人的徐老先生能在這方面給他一些提示,結果徐光啟在研究和驗證了這條新理論之後卻拍著大腿直叫「遲矣遲矣!」——為什麼遲了?徐光啟這輩子最得意的便是幾何學和天文曆法,他如今正和湯若望聯手為大明編纂新的歷書呢,而且都快要編纂完成了。
可這部新歷書乃是以湯若望所帶來的第谷體系為基礎,也就是說從根本上就錯掉了!徐光啟先前在編纂時便發現根據第谷理論,有些推測出來的內容和實際觀測結果不符,但也只以為自己的計算不夠嚴謹,如今仔細回想起來,卻根本就是方向走錯了!
象徐光啟這樣求實嚴謹的學者,一旦知道自己走錯了路,肯定不會將錯就錯繼續下去,勢必要依據正確理論重新來過。可這「重新來過」四個字說來輕易,卻豈是簡單的事情?別的不說,新歷書前半部分都已經呈送給天子看過,算是欽定的了,如今卻要全盤推翻,以當前朝中黨爭之烈,一頂「欺君」的大帽子壓下來,誰能受得住?
然而徐光啟根本不關心這些,他身上雖然掛了個大明禮部尚書的銜頭,又是東林泰斗,朝廷名宿,但其本質仍然是一位科學家。錯了就是錯了,有錯誤就要改正,至於由此帶來的政治後果,並不多作考慮。
這老人家很快下定決心,要重新修訂已經編纂了一大半的新曆法,只是在動手之前,肯定要把這套新理論給研究透徹囉。上次陳濤不過是為了在美女面前賣弄,盡揀一些新鮮有趣的內容說,對於整套理論並沒有闡述的很清楚。所以徐光啟一直想要再找到這個短毛小伙兒好好談談,把關於新理論的一些迷惑不解之處問清楚。
正好當時內閣在商議對陳濤這人的「工作」安排,說起來才一個二十啷當歲毛頭小伙子,又不是什麼正規兩榜出身,他的職務本來根本用不著上內閣討論。只是陳濤背後乃是整個瓊海軍,那幫子短毛行事素來不按常理,好說話的時候整座州府都能白白送給朝廷,不好說話起來炮轟廣州城這種事情他們也幹得出……雖說受了招安,名義上為大明臣僚,但像錢謙益這樣的政壇老手其實早就看出,那幫短毛對朝廷的提防之心從來都沒放下——人家受招安都是求官求財,最好是能來京城繁華之地享受太平生活。但瓊海軍那幫人,除去少數幾個不太得志的願意登上大明土地博一把,其他人根本連大明送上的官帽子都懶得要。
所以大明內閣對陳濤的安排還真不敢掉以輕心,說起來也算是千金市馬骨的意思。只是具體給這位安排個什麼位置卻也頗費思量——過於重要的顯然不能給,萬一這小年輕捅個婁子出來那就是給敵對派系送炮彈了。可若給個無足輕重的又怕那小子覺得丟面子,回頭再用他那千里傳音之術朝海南老窩訴訴苦,沒準兒就引出些新的事端來——自打上次瓊海軍大張旗鼓給陳濤送補給之後,明朝官員就知道瓊海短毛對他們派在外面的這批人還真是無比看重。為了讓自家人換換口味居然不惜千里迢迢海陸聯運,就為送幾大車蔬菜水果進京……什麼叫奢侈?這才叫奢侈!
雖然最終得享口福的乃是全京城富貴人家,但瞭解內情的人提起這件事情,都會感歎那幫短毛相互之間聯繫之緊密,對於陳濤的安排自然也不得不更加仔細些……這也算是那次蔬菜事件帶來的一項成果了。
正當內閣一干人等正在頭痛之時,從來不參與此類事件的徐大學士忽然發了話,點名要那年輕人到欽天監任職,錢謙益這下子可開心了。欽天監在朝堂之上的名位不下於御史台翰林院,但平時只管天文曆法這一塊,可以說是有虛名而無實權的典型。只是這一塊完全由徐老頭兒說了算,他肯主動把人要過去,正是幫了自己的大忙。
而陳濤也就稀里糊塗成了大明欽天監的官員,在聽說自己能得到這個職位完全是由於徐老先生發話之後,免不了要去拜訪道謝一番。結果一到徐家便被徐光啟拉著解釋天文問題,那可不是在小姑娘面前胡吹亂侃一番便能過關的,在徐光啟這等真正的大學者面前,陳濤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不經意透露的細節,都會引起這位老人一番非常詳細的詰問。也虧得陳濤小時候一直是個好孩子,初中地理學的不錯。而後世人類已經能夠進入到宇宙,在各種光學和電子望遠技術幫助下,對於整個太陽系,及其相關星體的認知已經非常完善,所以陳濤還能依靠他肚子裡那點初中時地理課上學到的東西死撐。
而後世不過一節區區初中地理課上的內容,在此時的明代大儒徐光啟聽來卻是振聾發聵,幾乎完全顛覆了他畢生以來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和認知。若是換了別人,未必就會因為一個毛頭小伙兒的言辭就改弦更張,放棄堅持了一輩子的信仰——比如那位丹麥的大科學家第谷,在他晚年時,其學生開普勒的望遠鏡其實已經能夠對宇宙星體作出更加精確的觀測,第谷自己也未嘗不曾意識到地心說的荒謬與錯誤之處,但他始終拒絕接受任何地動說觀念,始終認為地球就是宇宙中心,是個永恆不動的世界——科學家一旦陷入唯心主義也是很固執的。而第谷在科學史上的地位也因此並不算高,遠不如他的學生開普勒。
但徐光啟則不同,中國學者本就不像西方學者那樣要受到宗教思想的約束,徐光啟本人為了學習當時較為先進的西方科技知識都不惜舉家加入天主教,自然不是那等頑固不化之人。而他在過去幾十年裡觀測天象所積累下來的許多疑問和迷惑,在用陳濤那套理論推演之後幾乎是迎刃而解,這才是使他立刻決定放棄已經編纂完成了大半的《崇禎歷書》,轉而改用新理論重新編製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這樣一位大師的連番追問之下,陳濤很快支持不住,後來是趁著徐老頭兒在為某個疑問閉目沉思的時候趕緊告辭溜走……後來就一直沒敢去禮部衙門。他這個官兒屬於閒職,平時不用去坐班。想來以徐大學士的地位也不至於殺上門來捉拿自己。
沒想到這次搬家時一張禮儀性的請貼,卻讓徐老頭子找到借口親自追過來了,被堵在自家門裡的陳濤也只有自認倒霉,老老實實繼續做好孩子,回答徐老爺子的各種疑問。
……此刻他們那一桌上,飯菜什麼都早被挪到一邊去了,用杯子盤子擺出了整個太陽系的模型,在徐光啟遙控指揮下,陳濤,湯若望,還有那個徐家老僕人輪流轉動杯盤,當場推演日食月食的成因和日期,在屋子裡鬧騰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