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五六 收穫 文 / 陸雙鶴
二五六收穫
夜色已深,白天惡戰了一整天,晚上短毛又稀奇古怪鬧騰了一通,這片白沙口海灘今夜注定是不可能安靜下來了。
「彭……彭……」
伴隨著一聲聲鐵鍬挖土的悶響,先前短毛軍最前方那座炮台的廢墟邊上,十多名上身打赤膊的強壯歐洲漢子正在賣力挖掘,從他們的褲子上看,應該是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的成員。有幾個似乎還是軍官?不過這些平日裡非常講究儀表的傢伙們此時卻個個汗流浹背,滿身灰泥,在昏暗的火把映照下,彷彿一群盜墓賊。
隊伍外面,那位英軍司令官西蒙爵士是所有人中唯一仍能保持衣冠整齊的,不過他身上也沾了很多塵土,顯然在工地旁站了很久了。
「已經挖開兩座了,這是最後一座,希望能有好運氣。」
西蒙笑吟吟對旁邊副官說道,副官則滿臉的不以為然之色:
「請恕我直言,長官:先前那兩座炮壘炸的還不是太厲害,但裡面連大炮都已經變成金屬碎塊了,而這座炮台是最先爆炸,也是炸得最厲害的,裡面的東西恐怕更不可能保存下來。」
面對部下的質疑,西蒙只是嘿嘿一笑:
「有沒有收穫,總要挖開來看看才知道。反正代價已經付出去了。如果現在收手,只是白白讓西班牙與荷蘭那些短視的傢伙們嘲笑而已。」
副官歎了一口氣——自己的這位長官向來目光長遠,這一點他是極佩服的。比方說這一次,在佔領港口之後,西蒙立刻找到另外幾家首腦,和他們商量想要去掘開短毛軍被炸毀的炮壘,看看能不能找到對方的大炮,火槍之類遺留物品。而且他還非常大度的表示:他們英國人也不要其它戰利品了,只要從廢墟裡挖出來的東西就行。
西班牙與荷蘭的首領立即答應了這項要求,他們甚至沒派人一起來挖,只是讓英國人單獨行動,西蒙爵士對此倒是樂見氣成,當即從自家艦隊上招來不少人,還大都是水手長級別的高級海員,拉著他們開始掘寶。
只是英國人流年不利——他們最初挖掘的二號和三號炮台看起來似乎相對完好,但實際上都是短毛主動放棄的,裡面自然收拾得乾乾淨淨。火炮是被炮彈塞入炮管炸掉,都已經完全解體,英國人挖了半天,除了一堆連形狀都辨認不出來的青銅塊以外沒有任何收穫。
其實他們還挖到了不少混凝土塊,但英國人完全沒有想到這些石頭是人工製作出來的。他們只是驚訝於防禦者的好耐心——居然有興致把鐵枝和石塊結合的那麼仔細,簡直像工藝品一樣。不過終於對石頭本身沒什麼興趣,看看就搬開了。
連挖兩座炮壘都一無所獲,不但遠處偷偷觀察他們的西班牙與荷蘭「盟友」在悄悄笑話,就連英軍自己都有點洩氣了。不過西蒙本人依然信心十足,甚至表示:如果部下們不想挖,他可以親自脫了上衣來幹!
在長官的驅動下,英軍終於堅持到挖開最後一座,也就是最先爆炸的一號炮台。令他們感到驚喜的是:一號炮台雖然炸得最厲害,可裡面留存的東西卻也最多——先是找到了幾具屍體,之後是一支被炸成兩截的步槍,最後,鐵鍬還挖到一大塊金屬上,發出叮叮噹噹之聲。
「上帝保佑!終於找到比較完整的火炮了!」
西蒙爵士欣喜若狂,一號炮台裡面有兩門青銅炮,雖然都扭曲成了麻花狀,用是肯定不能用了,但基本的輪廓形狀卻都還在。西蒙這樣用炮的大行家立即湊上前去,仔仔細細掏摸膛口,觀察火門,尤其是對於炮架上附屬的一橫一豎兩塊鐵板,上面畫著高度角,方位角等刻度數據極感興趣。也不怕得近視眼,蹲下來就著火把殘光看了半天,方才一揮手:
「搬走,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搬到船上去!」
望著那些英國人推了兩門火炮殘骸,抱著一堆破碎步槍零件之類歡天喜地往自家巡洋艦上搬運,西班牙的陸軍上尉亞羅爾忍不住向旁邊長官抱怨道:
「閣下,那些武器是非常先進的,即使已經報廢了,相信對我們也會有很大幫助。為什麼要全部讓給英國人?」
一直在觀察那些英國「盟友」動作的西班牙陸軍上校則嘿嘿一笑:
「我當然知道敵人的武器先進,不過再怎麼先進,在那裡面的終究也只是一堆廢品罷了。而明天我們的陸軍即將和敵人正面交戰,到時候無論戰局如何,繳獲幾件步兵裝備想來不難吧?」
指著那些英國人,陸軍上校嘿嘿冷笑:
「為了一堆破爛,主動放棄掉後面獲得更多戰利品的機會,既然那位西蒙爵士如此短視,我們也不介意滿足他的小小要求。只要這一仗獲勝,完整的火槍,大炮,肯定少不了。現在又何必著急。」
一番話說下來,倒也讓亞羅爾頗覺有理——是啊,只要雙方的陸軍大規模交上火,不管最終結局是輸是贏,敵人武器總是能繳獲幾件的。當年他們西班牙人在面對美洲那些連馬都沒有,還只會用石頭箭簇製作武器的土著部落時,都曾有火繩槍落到敵人手裡。這座島上的敵人再怎麼神奇厲害,在戰鬥中總不可能一個人都不死傷吧?今天就已經打死不少了。
「所以就連德鮑爾都毫不猶豫同意了英國人的要求……哼哼,連個荷蘭商人都能看出來的問題,我怎麼會想不到?」
拍了拍亞羅爾的肩膀,陸軍上校微微一笑:
「咱們還是好好看看敵人留下的壕溝吧,這些壕溝確實挖得非常巧妙。想不到一條簡單折齒形壕溝就能那麼完美的防禦炮彈殺傷……若把這一招帶回歐洲去,瑞典人可再也不能逞兇啦。」
「確實,這裡的守衛者對於炮兵攻防戰術理解非常深刻,或者說,所有火器相關的作戰模式……他們都遠遠強於我們。」
亞羅爾重又靜下心來,抱著記錄本繼續仔細研究短毛軍所遺留下的坑道,胸牆,以及防炮洞,掩蔽所等設施。在半途中他們還遇上了荷蘭的幾名土木工程師,也正在測繪這座陣地,雙方彼此心照不宣的嘿嘿一笑,繼續各人干各人的。
——雖然短毛軍撤退時收拾得比較乾淨,基本沒留下什麼東西,但光是這座防禦陣地本身的佈置手段,也足夠讓來自歐洲的軍人同行感到大開眼界了。
眼看著從那座最大炮台中拉出了不少東西,英國人個個喜笑顏開,他們原來並沒有什麼太大野心,只想過來撈一票就走的,現在有了這些收穫,也就滿意了。
西蒙爵士的那位副官這時候正在研究一把瓊海步槍——這是從炮台中唯一一件挖出來相對比較完整的武器,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損傷,似乎還能用?
「似乎是後膛的燧發槍?但我沒找到燧石,也沒有火繩,不知道他們用什麼點火發射?」
那位副官玩槍倒是好手,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後方彈倉,並且將其扳開了。
「這裡好像是放置子彈和火藥的地方……」
副官拿出自己用的火藥和鉛彈,打算裝進去試射一下,不過在把彈丸和發射藥都裝好以後,他卻怎麼也找不到發射方法,扣動扳機只是讓後方擊錘啪嗒啪嗒發出響聲,但沒有燧石也打不出火星子。正在納悶之時,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手裡抓著一枚短毛軍用的子彈:
「試試這個看,應該是他們專用的子彈。」
——這是西蒙從炸死的短毛士兵身上搜撿出來,雖然搜撿死人東西對於一位貴族來說很丟臉,但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副官很聰明,接過子彈後看一看,再放到彈倉上比一比,馬上弄明白了用法,將彈藥放入,舉槍齊肩,再次扣動扳機……「彭」的一聲,步槍便發射了。
「好傢伙!果然是這樣使用的……原來是用紙筒卷火藥的整裝子彈,還有個銅底子……做得好精巧。」
那軍官又拆開一枚子彈細細觀察,口中讚歎不已:
「爵士,我以前也聽說,有些獵鹿人喜歡事先用皮革把火藥和鉛彈卷在一起,使用時一次裝入槍膛,這樣就不必每次分裝,火藥份量也都是控制好的,可以大大提高裝彈速度。可這種整裝子彈卻又更進一步,塞進去就能發射。這個銅底子似乎是用來擊發的,根本無需火繩或燧石點燃,下雨天完全不受影響……這種槍比我們的要好太多了!只可惜這支槍的槍管彎掉了,否則明天就用得上……」
西蒙接過步槍,陰沉著臉看了半晌,忽然一揮手:
「走,馬上離開這裡,返回船上去!」
「呃……?」
副官還有些發愣,但西蒙已經大步流星朝港口邊上走去,碼頭雖然不能使用,但沙灘上大劃子總是有幾隻的,西蒙帶著他的部下跑到海邊,也不多囉嗦,隨便找了一條舢板就往海上劃。
直到這時候那副官才有空閒開口:
「這個……長官,就這樣逃跑了?對方的火槍雖然不錯,但好像也沒到完全不能打的地步吧。我們有那麼多軍隊呢,還有明國人幫忙,跟他們打上一仗,沒準兒再能繳獲幾支……」
「不單單是火槍的問題!」
西蒙坐在船尾,一邊輕輕操控著舵漿,讓大舢板準確朝自家巡洋艦隊劃去,一邊面色冰冷道:
「從剛才起,我一直就在考慮——為什麼我們先前挖的兩座炮壘都是一無所獲,唯獨炸得最厲害的這座,裡面卻有很多東西?」
「這個……運氣問題吧?」
軍人大都頭腦簡單,雖然作到了爵士的副官,那小伙子也還不太善於動腦筋。本來麼,他能坐這副官是因為槍法好,戰鬥能力強,可不是因為善於思考。
然而他的長官卻是個絕對的聰明人:
「不,和運氣無關,再怎麼碰運氣,先前那兩座炮台被我們炸毀,也不可能連一個人都沒炸死吧,可為何我們連具屍體都找不到?」
「這個……」
副官一下子愣住了——確實,說運氣好,炸毀了對方的炮台,可裡面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呢?
「先前還以為是被他們運走了,但現在我明白了——那裡面本就沒炸死人,這兩座炮台壓根兒不是被我們碰運氣炸掉的,而是防禦者主動放棄,他們自己炸毀的!」
西蒙此刻沒興趣和部下打啞謎,很快便自己揭示答案。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那兩座炮台的火炮都是粉身碎骨——因為他們是把開花彈放在炮膛裡,自己引爆的,所以我們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們早撤空了。」
「而最後一座炮台……那確實是被我們炸毀的,所以他們留下很多殘骸,連死者的屍體都來不及收斂……哼哼,炮彈在外頭爆炸,破壞力再大也毀不掉一根粗銅柱子,所以我們可以得到較為完整的火炮,還有這些關鍵性的刻度表……」
西蒙爵士從口袋裡拿出那兩片從短毛軍火炮架上拆下來的刻度鐵片,眼中精光四射:
「對手只靠六門炮就能壓制我們那麼久,最大的秘密就在於這些刻度上……只要弄清楚了其中的奧妙,我們的火炮肯定也能打那麼準!」
「可是……長官,為什麼他們要炸毀自家的炮台和火炮呢?這不符合邏輯啊。」
副官還在為西蒙提出的理論而震驚,西蒙看了看自己這個部下,微微搖頭道:
「把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去除,剩下那個結果,無論怎麼匪夷所思,也必然只能是最終的正確答案——這才叫邏輯。我不知道那些防禦者為什麼要主動毀棄自己的陣地。但我知道,這些人的行為絕對符合邏輯,否則他們做不出那麼先進的火槍和火炮。」
「您是說……」
副官終於有些明白過來了,他回頭看向已經頗為遙遠的瓊州府海港,眼中顯露出恐懼之色。
「是的……那些人肯定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他們肯把港口讓給我們,肯定是有原因的。」
英軍統領西蒙爵士也同樣注視著港口那邊:
「我不知道那原因是什麼,但我現在只想盡快離開這裡,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