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零四 歷史的慣性? 文 / 陸雙鶴
二零四歷史的慣性?
因為外出招兵,解席沒能趕上先前和鄭家使者的談判,他一直為此感到惋惜不已。在他看來,既然鄭家主動提出了合作,無論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這邊都應該抓住機會,盡快把勢力拓展到島外去。
「到時候花點錢向他們租船就是,船工和水手都用我們自己人,有瓊海號護航,根本不怕他們搗鬼的。只要我們的陸軍上了島,那就誰都不怕!」
——解席這傢伙平時總愛把謹慎掛嘴上,開口閉口就是「咱們以前做生意最講究風險意識……」,可實際上,相處那麼久下來,大家都已經看出:此人只要一有機會就會不管不顧往前猛衝,屬於那種典型的激進派。先前主張進攻府城是這樣,現在考慮向島外發展也還是這樣。
只是和以前那次一樣,委員會裡很少有人贊同這種過於激進的想法,大家都覺得目前這種穩健發展的勢頭不錯,沒必要太著急去打破它。包括他的老搭檔龐雨也這麼想,解席一個人興頭十足喊了半天卻得不到旁人支持,只好把這念頭暫時擱置。
不過現在既然是荷蘭人主動找上門下戰書,這可就不能再說他老解輕率了。
「怎麼樣,兄弟們,商量商量,咱們來個先下手為強如何?——我可不想再窩在家裡等人家打上門啦!」
吵吵嚷嚷的,在解老闆強烈要求下,大家一回到城裡就臨時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分析和應對新的敵情。在會議上,解席又一次提出他先前向鄭家借船出兵台灣的想法,但很悲劇的是——和以前一樣,依然沒什麼人贊同。
「先解決了明朝問題,再來考慮對付荷蘭人,這是總體戰略,沒有必要因為一份戰書而改變。」
「不錯,以我為主,按部就班——我們的行事步驟不該受外力影響。」
龐雨和趙立德一人一句話,就否決瞭解席的構想。說實在的,對於荷蘭人的威脅,他們還真沒怎麼放在心上:
「根據安娜所提供的情報,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台灣島上只有大約四百到五百名白人士兵。這個數目連我們瓊州府一地的駐軍人數都及不上,況且他們還不可能傾巢出動,所以荷蘭人沒啥可怕。」
相較於這兩人毫不在意的態度,李明遠教授倒沒那麼樂觀:
「我記得就是從這個普特曼斯開始,荷蘭人在台灣施行了一項很殘忍的『血稅』制度:強迫當地原住民和他們一起去攻擊其他土著,如果拒絕則會被絞死……他們可能也會招募土著士兵來對付我們?」
「關於這個您倒不用擔心。」台灣仔敖薩揚對於這方面很熟悉,「荷蘭人招募土著,只是拿來當炮灰用,從來不敢武裝他們的。沒有火槍,連鐵製兵器都不多的土著人用來對付更加原始的山地部民還湊合,真要把那些人裝上船派來跟我們打登陸戰,那只是白白浪費他們自己的後勤給養和運輸噸位而已,對我軍毫無威脅。」
頓了一頓,敖薩揚又皺眉道:
「相較於土著士兵,我倒更擔心那些海盜團伙,例如劉香之流,這批人如果與他們配合起來,那還是比較麻煩的。本來鄭氏也是需要提防的對象之一,鄭芝龍與荷蘭人的關係也很密切,好在目前鄭家已經同我們確立了商業合作關係,應該不會再來攻擊我們了。」
「他們會不會從巴達維亞調來援軍?」
對於軍事並不擅長的林峰忽然插了一句嘴,這句話還真說在了點子上。巴達維亞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總部所在,即後世印尼首都雅加達,距離海南島並不太遠,如果從那裡派船過來,也足以對海南構成威脅。
想了想,龐雨說道:
「我記得以前凌寧曾介紹過: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全盛時期,有將近五萬名員工和一萬名僱傭兵,在全球範圍內擁有超過一百五十艘商船和四十艘戰艦——不過那是在公元1670年前後的事情了,眼下這家企業還沒發展到那麼龐大。當前具體發展到什麼程度了,卻不太好說。」
「安娜小姐不是曾在巴達維亞住過麼?她對於那裡應該有所瞭解吧。」
林峰又提議道,不過旁邊阿德馬上笑笑:
「我早就跟她談過,相信應該是沒什麼遺漏了——她在台灣待的時間比較長,在巴達維亞那邊僅僅是路過,連座船都沒下,瞭解情況很有限。」
——作為一個情報人員,像安娜這種主動投誠過來的消息源自然是要重點關照。阿德早就通過她把台灣那邊情況摸的清清楚楚,所以先前在和那個迪亞戈「閒聊」時,他對於荷蘭人的消息並不怎麼關心,而把重點放在西班牙人身上。
「所以現在的核心問題在於:我們必須要弄清楚,荷蘭人能夠動員多大力量來攻擊我們?以及我們能否頂得住他們的攻擊?」
對於敖薩揚的歸納總結,大家都表示同意。想了一想之後,龐雨提出他的看法:
「我想我們可以用類比法來作出判斷——歷史上,荷蘭人在差不多時間段,發起的最大規模軍事行動,就是1633年對鄭家的作戰。當時他們出動了大約十一艘戰艦,後來又招募了中國海盜劉香的部屬參戰。現在改成向我們動手,應該差不多也就是這個規模了。至於能不能頂得住……老解,這就要問你啦。」
解席哼了一聲,自打他的建議被否決後就一直無精打采的,這時候也只是意興闌珊的揮揮手:
「不是早說過麼,小意思……十一艘船,充其量才兩千來人,我倒希望他們能多來幾艘,多提供幾個『船長的手提箱』過來,那可都是真金白銀呢。」
於是這場額外的軍事會議就此結束,大家仍保持原來的判斷:荷蘭人不足為患。不過,在別人都離開了會場之後,李明遠教授卻單獨叫住龐雨和趙立德兩人,又問了他們幾句話:
「小趙,小龐,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最壞的情況?」
「最壞的情況?您的意思是說……?」
「東南亞一帶情況複雜,各方勢力犬牙交錯,不過其中有能力對我們構成威脅的只有四家:大明王朝,鄭家,荷蘭人,還有西班牙人。另外,如果把其他雜七雜八的海盜勢力統統合在一起,也可以給我們造成一定麻煩……」
老李教授來到大地圖前,手掌輕輕在東南亞區域拂過:
「我知道在獲得了援兵和新式火炮之後,大家對於保障本島安全的信心都非常充足。這四家勢力如果單獨來犯,確實都不難應付。但是,如果他們聯手前來,你們可還有這樣必勝的把握麼?」
龐雨和趙立德對望一眼,兩人臉上都顯出不以為然的表情,龐雨當即哈哈笑道:
「教授,您恐怕多慮了,這幾家相互之間差不多都是敵對關係。大明王朝連鄭家都未必能驅使得動,更不用說荷蘭與西班牙了。」
「在歷史上他們從來沒有聯手對敵的實例,您這擔心可實在沒必要。」
阿德也在一旁笑道,老李教授搖搖頭:
「我當然知道歷史——可是歷史書上也從來沒有記載過:大明王朝曾經接受荷蘭人的饋贈,以西洋人的火器武裝部隊,去剿滅某地的叛亂……而在我們這個時空,它卻發生了。」
「那並沒有能對我們構成影響,一點都沒有。」
阿德依然滿不在乎,但老教授卻面現憂色:
「沒有造成殺傷,只是因為我們處理的妥當,沒給明軍任何機會去使用那些火器。如果當初不是北緯選擇了最佳的爆破時機,雙方對射的話,我們多少會有一些傷亡……」
「所以您覺得這一次他們還會聯手?可是這麼大規模的改變……不合邏輯啊。」
龐雨皺眉道,老李教授則淡淡一笑:
「作為一個畢生研究歷史的人,我見過了太多不合邏輯的史實。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按常理想來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卻偏偏都變成了事實……歷史是最不可預測的。」
老爺子垂下頭去,似乎在喃喃自語:
「一直以來,我們都很依賴歷史,用我們那個時空所發生過的事情,來判斷和預測這裡將要發生的一切……但是最近我卻常常想,這種預測真的可靠嗎?在我們那個世界發生過的一切,當真必定會在這裡重演?如果這就是所謂『歷史的慣性』,那麼當這種慣性作用於我們自身時,會發生什麼情況呢?這種慣性會不會導致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集結在一起,從而達到最終將我們抹殺,以回歸歷史正道的結局呢?」
龐雨看看阿德,後者也報之以同樣迷糊的眼神——這兩人都沒能聽懂老爺子的話。
「請原諒,教授,如果您是想談混沌理論或蝴蝶效應之類,我們對此還真沒什麼概念。」
李明遠教授終於回過神來,看著他們笑道:
「哦,我只是想說——作為一群在歷史上完全不存在的時空穿越者,所有與我們直接相關的事情,我們是沒有任何歷史先例可以遵循的。在這方面,我們不能依賴從歷史書上得來的經驗……至少,不能完全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