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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八六 宣言 文 / 陸雙鶴

    八六宣言

    此時此刻,小廣場前已經是人山人海。中國人愛看殺頭,這是早就被魯迅先生所證明過的。現在雖然換成了他們不太熟悉的絞刑,但也絲毫沒影響到當地閒人們的「興致」。

    特別是當他們看到被押上法場的竟然是一個紅毛老外時,那些閒人愈發的興奮了。半年多的接觸,當地老百姓已經習慣了這幫短毛稀奇古怪的行事,無論他們幹什麼都不會感到驚訝了——人人知道這幫人肆無忌憚,連大明官兵都敢打殺,宰幾個紅毛當然不在話下。

    廣場中央,張廬山的兒子張小山手捧一張寫滿了字的黃裱紙,有點結結巴巴的用海南本地土話大聲向廣場上眾人宣佈那名荷蘭人的罪狀,以及這邊對其做出的判決。本來這活兒是打算請李長遷師爺來做的,不過老滑頭看他兒子新近認了不少字,好說歹說把這個露臉的機會給兒子爭取過來了。

    這邊胡凱和李偉兩個壯小伙兒則把那名不停哭泣哀求的荷蘭人拖到絞刑架前,將繩圈套上他的脖子……這時候,陳濤手持一隻十字架走了上去。

    「你有什麼臨終遺言要說嗎?」

    陳濤一邊示意旁邊王通事把這句話翻譯過去,一邊開始用拉丁文念誦主禱文,這是他小時候在爺爺奶奶監督下背熟了的,也是他唯一會說的幾句拉丁文。這邊大部分人其實並不贊同他搞這種迷信活動,不過反正費不了幾分鐘,也就隨他去了。

    不過那荷蘭人卻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雙膝跪地嘰裡咕嚕說了一大串,那王通事聽他說完之後卻是滿面怒容,狠狠的「呸」了一口唾沫在對方臉上。

    「大人,這傢伙到現在還在胡說八道!他說他只是一名普通水手,不是士兵,也從來沒有和大明朝作戰過。那一次運送俘虜,所有行動都是遵循船長命令行事,他本人從來沒想要傷害過任何大明子民。」

    「哼哼,上絞架的人都這麼說。」

    龐雨不知何時從後面走了上來,旁邊還跟著那位控告者林四海,此時他正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盯著那荷蘭人,一副恨不得衝上去咬一口的樣子。

    「我們其實可以理解,你這時候一定感到很委屈——你想必覺得你根本沒有犯罪,把那些生病或是看上去生病的中國人推下海,對你們來說大概無非就是處理掉一件損壞的貨物而已。」

    看著那名荷蘭水手,龐雨一字一句的緩緩開口,他說得很慢。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很長時間,讓林四海把他的話翻譯成荷蘭語,既說給對面那個死囚犯聽,同時也是說給周圍那些外國水手聽。

    「……你們這些來自歐洲的所謂『文明人』,大概從來都沒想過:亞洲,非洲,還有南北美洲,這些地方的原住民和你們一樣都是人,膚色雖然不同,體內卻同樣流著紅色的血。和你們一樣,同樣享有上天賜予的生存權利,享有不受奴役,自由在祖先遺留之土地上生活的權利。」

    這些話語傳到周圍,讓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個個都變了臉色。

    「而最重要一點……」

    龐雨忽然揪住那荷蘭人的頭髮,強迫盯著他的眼睛:

    「我們同樣也能傷害到你們!你們敢來搶劫財物,來擄掠人口,我們就把你們統統吊死。指望在海岸邊架起一兩門大炮就想征服一個國家,這種事情不會在這裡發生!這裡不是剛果,不是津巴布韋,更不是瑪雅與阿茲特克!」

    緩緩鬆開手,龐雨最後看了那個被嚇呆了的荷蘭人一眼:

    「死在異國土地上的侵略者,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無論你信奉哪一種上帝,地獄裡的火焰總都是一樣。」

    毫不憐憫用一句惡毒詛咒取代了旁邊已經目瞪口呆的陳濤「臨終禱告」,龐雨拍拍早就不耐煩了的胡凱肩膀:

    「行了,把他掛起來吧。」

    訴苦大會最終是以那具掛在絞刑架上漂來蕩去的屍體而告終。這場大會的效果幾乎是立刻顯現出來——本地勞工與明軍戰俘們個個義憤填膺,如果不是看守者們很有先見之明的封鎖了外國俘虜營地,恐怕剛一解散那裡面就打成一團了。

    那些原本牛氣十足的外國水手們則明顯夾起了尾巴,對於來自中國人的挑釁也不敢回應。能逃過這一劫都已經在暗中慶幸了,誰還有膽子在憤怒的人群面前充硬漢?

    至於縣城裡的老百姓們,又免費看到一場大戲,足夠他們談論好幾個月的了。其中某些文化人,例如程縣令李師爺之類對於龐雨的那番宣言難免有些研究——這宣言他們已經能聽懂一部分,與解席先前「大明崇禎天下只有十七年」之類的片言碎語結合起來看……這些短毛的來歷似乎更可疑?

    趙立德與郭逸等人力資源組的同志則受到了全體穿越眾的熱烈表揚。大家一致認為,他們選擇的這個突破口非常巧妙,不但從根本義理上打掉了那些歐洲白人們可笑的優越感,而且極大團結了包括明軍戰俘在內的所有本土力量,非常成功的弱化了民族內部矛盾,而把人們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外敵上去。

    ——訴苦大會的內容,很快便通過僱傭勞工們的大嘴巴在本地老百姓中間傳播開了。現在,臨高縣城及其周邊地區,成千上萬的普通百姓都自動變成了那些白人俘虜的看守,再也不用擔心那些人試圖逃跑——如果他們敢單獨離開戰俘營,大概馬上就會被憤怒的群眾活活打死。

    明朝人是從來都不怕洋人的,無論是普通老百姓還是文武官員,這一點,跟後來的清王朝天差地別。

    當胡雯問起阿德,他怎麼想起來搞這麼一場大會時,後者卻微微苦笑一下:

    「我家裡有一位長輩就是南洋華僑啊……先前和那幾個翻譯談心的時候,彷彿又回到以前,叔公給我講述的那些事情。」

    「南洋華人的血淚史啊……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的呢。」

    李明遠教授面色複雜。很多歷史事件,在史書上只是粗略留下一筆記載,但在親歷者那裡卻是如何的刻骨銘心,這幾天他通過和那幾位翻譯華僑交談,算是深切體會到了。

    作為一個歷史學者,這種親身體驗歷史的感覺讓這位老教授覺得興奮。但同為華人的理智,又讓他情不自禁為那些華僑的悲慘遭遇而傷痛,這種複雜的心理狀態,一般人還真不容易理解。

    不過旁人也沒打算去理解,在這裡的大多數年輕人眼中,他們是在創造歷史,而絕不僅僅只是被動的去體驗。

    「不,教授,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一直很沉默的唐健忽然開口,很難得的反駁了李教授一句:

    「在我們的這個時空,南洋的華人不會有什麼血淚史了。要有,也應該是屬於那些殖民者的。」

    「沒錯,唐隊我頂你!」

    旁邊解席拍著桌子也大聲呼喝:

    「既然我們來到了這裡,既然我們已經站穩了腳跟……兄弟們,我們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的!」

    「對!有我們在,東南亞的地盤,以後就不關歐洲人什麼事兒啦!」

    小傢伙葉孟言居然也跳出來氣勢十足的做宣言,看在凌寧等人眼裡只是一笑。

    「看來大家的想法都很單純哪……」

    凌寧捅了捅一直沒說話的龐雨,後者從先前開始就一言不發。

    「你有沒有覺得,大家似乎也受到那場『訴苦大會』影響了?」

    凌寧一向以頭腦冷靜,不從眾而自傲,有時候就顯得有點不大合群,但和龐雨的關係卻很好,兩人經常在一起私下閒聊。

    「很正常啊,群眾運動本就是一把雙刃劍,要感動別人,當然首先要感動自己。」

    「我只是擔心咱們能開頭,卻不能結尾啊。人民群眾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能完全控制這股力量,就連咱們的太祖爺也做不到。浪潮一旦形成,將衝向哪個方向,那是誰都說不准的事情。」

    龐雨微微笑了:

    「不錯,但是別忘了,兄弟,這是在明朝。而且還是明朝末期,一潭死水的封建社會。無論官僚,軍隊,還是政治經濟,都已經爛到底了。憑我們這區區百多人,只要能讓浪潮翻湧起來就已經足夠。反正,無論它造成的後果是什麼樣,也決不會比原來的歷史更糟,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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