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終歸塵5 文 / 三千籟皆無
第八十五章終歸塵5
他的背心處,緩緩滲出血來。
那裡,已經深深的插入了一柄,鋒利無比的石刀。
相信他淳厚的心,絕對想不到我這一拳中,加了一柄刀。
即便是孩童稚幼的拳腿對大人也是無用,但是這個孩童若是拿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刀呢?
我一拳擊出,怕他反擊,早就躍到一旁。但小丘卻也沒有反擊,他用力到發白的手指,拚命地向夠到那柄,連柄都沒入他身體的石刀。
小丘張的極大的口中,不停垂出透明的涎液來,順著他那抖得不成樣子的嘴角,拚命往外流。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似是在尋我,似是不相信,也似是在慌恐。那兩顆嚇人的眼球,浸滿了眼淚,像是隨時要從眼眶中跳將出來一樣。
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麼,但是我知道他不想死,從他拚命般的激烈喘息便看得出。
但是每喘息一次,他鼻孔流出的血,都會水柱一般的噴湧出來。
那些血,眼淚,口液,染滿了他一臉扭曲的表情,讓我心悸之極。
他倒在地上,目光已經散渙,口鼻甚至傷口處已經不再流出血來,不過他的身體仍是在霍然抽搐,灌草被他的抽搐,摩擦出極有節奏的綴綴聲,像是與他詭異的舞蹈一般。
我蹲在遠處的灌草叢裡,不由自主地緊緊地閉上眼,緊緊縮成一團,但仍然還是禁不住地隨著小丘抽搐的節奏,瑟瑟發抖。我渾身和心底都冰涼涼的,絲毫不像是我用刀刺了別人,倒像是自己中了一刀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著:......這可是你叫我打的...我...我也不想...若不是你...你非要帶我走...我...我也不想殺你...我還有仇未報...我不能跟你走...你...你可說過不怨我的......
此時我的臉色也一定蒼白得很,心臟跳動得很慌。以至於直到小丘死了,我也沒有敢再看他一眼。
將那些兵勇砍成兩片的時候,我連眼睛也不眨一下,或許在我心中認為那些兵勇該死。但是性情淳厚的小丘卻不該死,但是,我又非殺了他不可。
小丘仰在草地上,臉色越來越白,抽搐越來越弱,就這樣瞪著一雙眼睛,望著無盡黑暗的天空,死了。
我慌惶迭迭的站起身,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山洞。
我握著刀刺進小丘背心的那隻手,好像是感染了他臨死前的抽搐一樣,抖個不停。後來,不光是手,我的兩隻手臂,直至我的整個身子,都無法克制的顫抖不已。
這樣,我不可能有成功殺了那白面人的機會。
我為了止住兩隻手臂的不停顫抖,把石刀狠狠地劃傷、刺進自己的手臂,用力的掐、咬我那個握刀的拳頭......
直至我疲憊至極的昏睡過去。
就這樣過了兩日。
兩天以後的深夜,我潛進了廟子。將正在休養的白面人,擄到那個無人尋的到的那個山洞裡。
我用那柄缺口斑駁的鈍石刀,緩緩的削剝掉了他全身的皮,一根一根的將他四肢的筋肌全部挑斷,又將他的脊骨一節一節的緩緩捏碎。
然後像他們釘五爺一般的,把二十四根磨細了的石筍,一根一根的釘進了他的體內。
最後,在他的根本不似人聲的哀哭中,我慢慢的,慢慢的割下了他的頭顱。即便是他哀號、慘叫得像是淒哭得夜梟一般,我的手也沒有半分顫抖。
侯關本是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這裡本有我的家,我的親人,我的回憶,也有我的仇恨。但是此刻,什麼都沒有了。
侯關,已經是一個再也於我無關的陌生地方。
此間的事已畢,我離開了侯關,去尋找釀成我林家血海深仇的罪魁禍首———袁尉廷。
他那時已經位極人臣,不但狡兔三窟,而且身邊的護衛極多,幾乎每一個都是與五爺相差無幾的高手。
幾次的貿然刺殺,我每次都幾乎把命給搭上。
可笑的是,我連袁尉廷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不得已而殺了小丘之後,給我留下的不僅僅是一個懊悔,還有無窮無盡的禍端。他們部族裡,接連不斷的派出人來,開始對我的追殺。
而袁尉廷也知道了我沒有死,一面追緝,一面派出殺手對我追殺。
我開始了無止境的逃亡。
原來,努力的活下去,要比輕鬆的死去難得多。
在這不停的戰鬥和廝殺中,我學會了使用身體裡,和生命血脈相連的那個力量。我把這個一出生,就已經存在我身體中的,這個生命本能的力量,命名為「矓」。
自那時候起,我每天,每個時辰,每個時分都在不停的逃,不停的殺,不停的想方設法的刺殺中度過。
我不得不想盡一切方法,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地方、時機和人,避過、殺死一個、一個、又一個的要殺我的人。
因為若我不殺了他們,我就得死。
便是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幾年。
一次幾十天不眠不休的蹲守後,我終於抓住一個瞬間即逝的機會,終於在袁尉廷的密室中,抓到了他。
那時,他已經站在這個國家的頂端了,雖然是他身邊的一切,都岌岌可危。
他坐在那個已經名副其實的皇位上,看著我一個一個扭斷他身邊親衛的脖子。當我一步步走進他的時候,他沒有求饒,沒有驚慌失措,沒有叫喊,也沒有掙扎。
他卻在笑。
雖然他胖了,也老了,連鬍子頭髮都花白斑斑,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的笑容,仍於我第一次見他的那樣。
在十幾年前,京城,探驪閣。
只不過那時,他滿臉的笑意,看起來頗有些和善、謙卑、鋒芒畢露。
此時的笑臉雖然大致相同,卻寫滿了頹衰不已,疲憊不堪,憔悴萬分。
他吃力得笑著說道:你終於來了。
我冷冷的望著他,不說話。劇烈跳動的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折磨這毀了我林家,毀了我哥子、五爺,毀了我一生的大仇人。
他苦笑著說道:我早就在等這一天了。
十幾年的追殺的折磨中,我已經熟悉了無數殺人的技巧。我心中一面忖著,讓他如何死去才最痛苦的主意,一面緩步朝他走去。
他竟然引頸待戮般的仰起頭,閉上眼睛,說道:你是否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探驪閣見面時,與你在一起的那個西洋人麼?
我的手,本來就要落在他身上了,卻想不到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問,我的手緩了一緩。
卻聽他繼續說道:你不應該將他帶到我面前的。
我冷哼一聲,便要下手。
他依然是閉著眼睛,喃喃著說道:若是沒有他,或許你兄長便不會死,譚先生他們也不會死,你林家人更不會死......也許,那天你不帶他出現,一切都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他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目光透過我懸至在他頂得上手掌,望著不存在任何東西的虛空,夢囈一般的道:那一天,遇見了他,完全轉變了我的命運、你的命運,以及其他所有人的命運。
他說。
「十八年了。
我至今還清楚的記得,我第一眼看到他,那一瞬間的感覺。
那是一種奇特之極的感覺。一看見他,心中便認定了,他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最值得信任的人。
此時回想起來,這種突忽而來的感覺,莫名其妙的近乎於可笑,但那時候的我,卻已經那樣認定了。
那種感覺讓我心中很是舒服,也很是寬慰。
因為我向來自視甚高,大志在胸,我一直認定自己是不凡的人,決不能如此平庸一世。但是我心中卻孤獨的很,我覺得無論是在官場,還是身邊的朋友,都是隨波逐流之輩,能理解我宏圖大志的知心知己,一個也沒有。
而我的大志向,也隨著時間淹沒在這俗世洪流裡了。
縱然參與康先生譚先生他們起事,絕不是與其知心,也不是我所願。我深知道我們那時即是成事,也只是一時的成,最終還是要敗的。但是即便是這樣,我仍願協助他們。因為在俗世的洪流裡,若是不想如此便永被埋沒了,只能趁機作一番或對、或錯的作為。
———不過,那遠遠不是我的志向、抱負,所要做的事了。
但是我一見到那西洋人,雖還未說話,卻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埋沉了良久的東西被挖出來,重見天日般的一樣。
這種感覺,讓我心中的血脈沸騰不已,甚至有還一種幾乎要愴然落淚,感激涕零的意味。
我覺得胸中無盡的鴻鵠大志,正翻騰雀躍不已
———我的鯤鵬展翅掀動的弦,終於有人聽得懂了。
———原來我在這世上,不是孤獨的。
我迫不及待的攜他至了家中,吩咐家人不得打擾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將心中,深藏著多年的抱負,一股腦兒都到了出來。
我根本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但他卻一直坐在我對面,一臉微笑著聽著,卻一句話也不說。
便是這樣,我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夜。
到了後來,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再說些什麼,所有的話,不管是當講的,還是不當講的,都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從心中往外瘋狂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