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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拭亂塵煙 章一 你從未孤單 文 / 竹林探月

    章一你從未孤單

    出樓門入長街,夜市喧嘩,繁燈如簇。十點多鐘的商業街並不比白天冷清多少。石錚穿行在人流中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他能感覺到南火並未放棄追蹤,雖然人群紛亂,彼此已消失在對方視野之內,但彷彿仍有一種氣息在連接著兩人。他懷疑是沈千延那一眼的餘威所致,想到樊月教自己破解沈落英詛咒的方法,他停在人群中間,仰天大叫了一聲,那一聲嚇得周圍的過客們一陣哆嗦,都恨不能把他抓回精神病院。

    他覺得心裡清靜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略帶歉意地向周圍的人們笑笑,便低下頭穿過眾人交織的驚詫視線,匆匆逃離。

    他不喜歡逃跑,更不喜歡拖累樊月和她師父,也不喜歡在人堆裡掀起軒然大波。如果戰場可以選擇,他希望是一個靜寂無人的地方。因此在穿過兩條大街之後他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緊貼著牆根站在陰影裡,等待南火的到來。

    他執著地想要弄清楚心裡的疑問,比如為什麼會被追殺。也許他打不過南火,但南火想要殺他也不容易。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再次進入第三境界。對此,他自信滿滿,且躍躍欲試。

    可是數秒鐘之後,一輛黑色的不知名的高檔轎車在他面前停下,車門打開,飄出了樊月的聲音:「上來。」

    他只好打消了跟南火一戰的念頭,撓了撓頭皮鑽進車裡,乖乖坐在副駕駛位子上,關切地看了看樊月蒼白的美麗臉頰,問:「你怎麼樣?」

    「不要緊。」樊月回答著,聲音輕得只有兩個人能聽得到。車子緩緩開動,沿長街迅疾奔馳而去。石錚猛一回頭,正看到南火叉腰站在原地的身影,被汽車越甩越遠。

    「你哪來的車?」他轉過頭問。女孩的車開得平穩靈活,讓他既覺得羨慕又感到奇怪。

    「從歡喜樓停車場隨便找了一輛。」樊月淡淡地答道。

    隨便找了一輛,也就是偷的。像他們這種人,溜門撬鎖根本不需要鑰匙,弄一輛車只不過小事一樁。石錚明知道樊月是為了自己才盜車,他還是忍不住叨咕了一句:「這樣不太好,車主會著急的。」

    「我留了條子,過幾天還他。」

    「哦。」聽樊月這樣一說,石錚才放下心,靠在椅子背上,回想起今晚一系列稀奇古怪的經歷,覺得自己不是坐在車裡走在路上,而是在夢裡穿行。他不禁喃喃自語似地嘟囔了一句:「易法真的好厲害。」接著,霍然直起腰問:「生命時空到底是怎麼回事?」

    樊月一時沉默不語,只專心地開著車。很快,她把車子停在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區門前。門衛正緩緩打開汽車通道準備放她進去,她卻急打方向盤轉過方向,又把車匆匆開走。

    石錚忍不住又問:「要去哪?」

    樊月的聲音很冷靜:「離開北京。」

    石錚有點吃驚,但由於早有些預感,驚訝的感覺並不強烈。如果真有人要追殺自己,那北京肯定又呆不下去了,這毫無疑問。只是他沒想到樊月會跟自己一起離開。沒待他開口發問,女孩便主動補充了一句:「我要在你身邊。」

    她本想說「保護你」,卻覺得石錚這傢伙未必接受女孩的保護,於是話到嘴邊只剩了半句,這半句話曖昧模糊可生出各種不同的理解,以至於話一出口她臉上便飛起兩片紅暈,芳心上纏繞起幾許甜蜜的慌亂。

    石錚同樣心跳不已。樊月的話沒有帶幾分情緒,但這字眼從女孩子嘴裡輕輕柔柔地吐出來,怎麼聽都帶些依戀的心思柔情的味道。他的心如同馬踏古道,塵煙四起,塵煙裡還混著幽然花香。他甚至一時不敢看她。

    車窗外林立樓台絢爛燈火,都是迷茫的都市後退的人間。

    車子穿過南四環的時候,樊月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知道是師父林秋妹打來的電話,就把車停在路邊,拿起手機。

    石錚沒聽清楚她們全部的對話內容,只知道樊月交代了一下車的事,委託林秋妹安撫好車主那邊。後面的話越發輕柔,都是一個字兩個字的表達,女孩似乎在固執地堅持著什麼。石錚不想用卦術去丈量她的心思,也能多少有所感覺。一股愧疚感襲上心頭。惹禍生事他不後悔,連累朋友卻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樂意。因此靜靜等樊月打完電話,他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同時虎虎地說:「你回去,我自己去坐火車離開北京!」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沿著大街開走,渾然不顧火車站在哪個方向。他知道以樊月的性格,極可能會厲聲要求自己坐回車上,但這次不同以往。就算她易法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剛剛成年的柔弱女子,何況要殺自己的都不是一般人。他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拖累她。

    一陣夜風漫過街道,乾淨的青色路面上飛起一小片紙屑,路邊的樹葉子發出嘩嘩聲響一如歎息。正當他邁著大步走出立交橋的陰影,背後卻響起女孩無限惹人憐愛的懇求似的聲音:「保護我,好嗎?」

    聲音很輕,輕得像雲像水,就那麼飄出去蕩出去。它帶著一種柔柔的酥酥的溫度,讓石錚冰冷的血液瞬間回暖、堅硬的心臟立刻融化。他能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尖嘯著顫了一下,不是身子,是年輕的心。

    他怔怔地停下腳步。

    背後女孩的聲音像溫柔的海潮再次襲來,真摯而嬌弱,滿溢著哀怨乞憐的情緒:「不要走,保護我。」

    樊月從未如此過。石錚雖然並不自信自己能保護她,但還是轉過了身子。

    女孩一襲白紗裙楚楚地站在黑色轎車旁邊,像一朵較弱的花,在夜風中顫抖。由於被立交橋陰影遮蔽,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石錚兩手插兜站在十幾步外,定定地看著對面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極度複雜。他一時迷惑不解。他確信自己是個十足的累贅,而深通易法的樊月可算神通廣大,為何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又如此動情?

    兩人相對沉默,半晌之後,樊月輕咬了一下嘴唇,說道:「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

    石錚微微皺了皺眉:「什麼?」

    「我是個孤兒,沒有哥哥,沒有父母,也沒有養父母。」

    石錚怎麼也沒有想到樊月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以至於他懷疑自己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什麼?」

    「我騙了你。」樊月稍微抬高了聲音,說:「我一直都是個孤兒,沒有哥哥,沒有父母,也沒有人領養。」

    騙了我?

    石錚盡量保持冷靜,把女孩的話又在心裡過了一遍。沒有父母,沒有養父母,那她的房子怎麼來的?她怎麼這麼像富貴人家的女兒?沒有哥哥,那樊星算什麼?他張了張嘴,有些遲疑地問:「樊星他……」

    「他就是我。」女孩有些動情,聲音又放得很輕:「其實,他是我用易法幻化的另一個人,卻是由我來控制。他的行動就是我的行動,他的感覺就是我的感覺。他在外面做工,我在家裡讀書,其實日曬雨淋、挨餓挨凍都是我自己。只是讓自己的身子看起來不那麼憔悴粗糙,風塵僕僕。房子首付是師父給的,那以後,我沒再要她一分錢。」

    這些話放在以前,石錚無法理解,但在今晚見識了易法之後,他很容易就接受了樊月的解釋。他想她撒謊也是迫不得已的,這情況跟普通人解釋沒有人會相信。

    樊星就是樊月,樊月就是樊星。她只是一個人扮演了兩個不同的角色,一個周旋於市儈之間,口舌伶俐聰明世故,另一個靜坐於書香之畔,溫柔高雅嫻靜大方。她用第一個自己拋頭露面,養活了第二個自己。

    很簡單的事實。真相點明,兩個朋友卻只剩下一個,這讓石錚感到幾分失落。他怔怔地問:「那個十歲殺人的事情,是撒謊嗎?」

    樊月搖了搖頭:「不,那是真的。」

    「是樊星?」

    「是我自己。那時候我還不會易法。」

    石錚站在原地閉上眼睛,細細品味著整個故事,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一個女孩子,十歲,不顧生死去為父母報仇,接下來一個人活在大城市裡,八年孤苦,八年辛酸,從未跟外人說起。

    「你是個偉大的女孩。」

    好半天,石錚才吐出這樣一句話。他真不曉得該說什麼。這真相讓他吃驚,讓他對她充滿憐愛,但更多是一種來自心底的敬意。他不會溜鬚拍馬不會撒謊騙人,這樣的女孩,確可當得起偉大二字。

    「我要告訴你的不止是這些,也不是想聽你這句話。」聽聲音,樊月的情緒似乎有些難以把持,「有一個男孩,他也是個孤兒,他也和我一樣。」

    天已經很晚,這路段頗顯冷清,偶爾有一輛出租車從橋上橋下經過,帶來一陣小小的喧囂。

    石錚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說什麼,就只是站在那,靜靜地聽著她流水般輕柔舒緩的話語。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能讓自己的意識飄到遠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在遠方,有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那有一個跟我一樣大的男孩,我可以跟隨他行動,看到他視野中的一切。

    他也是個孤兒,跟著叔叔過日子,從小就調皮好鬥從不服輸,面對那些譏笑自己是野孩子的傢伙,不管對方比自己高大多少,都會迎上去把他打倒。我曾見他被幾個比他大的男孩抬起來扔進泥坑裡,被泥坑裡的碎玻璃扎得渾身是血,他仍然爬起來衝到他們面前,狠狠地打倒了兩個人。那一天我哭了,他渾身都是泥巴和鮮血,但他卻站在那看著那群被他嚇跑的孩子驕傲地笑。

    他從來沒掉過一滴眼淚,至少我沒見過。那時候我有奇怪的病,經常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每當那時候我就飛過去看他,看他總是傻呵呵的樣子,我就把痛苦忍耐過去。我告訴自己也要堅強,也要活得像一塊石頭。

    十歲那年,叔叔離開了村子,他跟我一樣,也失去了最後的親人。從那開始,他一個人種地種菜,做飯洗衣,風吹日曬,就像一個小大人,一面讀書一面打理自己的生活。他仍然每天傻呵呵的。種的玉米被鄰村偷去了,他一個人跑去找他們要回來;辛辛苦苦種的菜被鄰居的雞啄壞了了,他就把雞趕跑再自己編柵欄。淋著雨給莊稼施肥,頂著烈日在地裡除草。他仍然每天像一塊石頭一樣笑著活著。

    我覺得他是跟我一起的,每當覺得難過就過去看看他,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學著他的樣子,樂觀,堅強,一切一切。我後來還學會了易法,他雖然也開始學易,卻連個老師都沒有,只是拚命地自己看自己算自己總結。他比我生活得難多了,卻比我更有成就。

    有很多次,我看到他坐在村邊上看夕陽,知道他在想自己的父母。我很想跟他說話,告訴他,他並不是一個人,卻不知該怎麼說。我怕嚇到了他,怕他以為我是個女鬼。我想,總有一天我們會見面的。

    後來,他決定要來北京。那一天,我高興得哭了。」

    話說到這裡,樊月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哽噎,便止住不再說下去。大概後面也已經沒有了說的必要,那個男孩就站在他面前。

    他跟她一般大,他跟她一起成長,卻從來不知道身邊就有一個她。後來他來到北京,興高采烈地去逛超市,而她也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他,卻只留給他一個側影。

    後來,他被莫雪凌誤解受氣,是她用意識傳了聲音過去,安慰他並點醒他,想要他滿滿接受自己的存在。

    再後來,他要參加預測聯賽去了學校,從不跟易協打交道的她便以樊星的身份去找他。兩個人切磋技藝,一起吃餃子,一起過生日吃麵,一起調查跳樓事件。

    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他沉默著,隔著十幾步的距離,一言不發地望著她,那眼神深如大海,飽含了十八來從未有過的各種複雜情緒。

    他是個石頭一樣的人,他不善於表達自己,但他的心裡是滾燙的岩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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