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生命時空 章二十九 一諾千金 上 文 / 竹林探月
章二十九一諾千金上
莫雪凌趕在尖叫之前伸手摀住了嘴巴。她驀地轉過身子，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只有黑幽幽的深邃的樓道，以及填滿整片樓道的靜謐，這才放下了心，右手撫在胸前舒緩了一下緊張的心臟。
這類惡作劇似的玩笑她曾經歷過多次，同學同事之間每每無事驚嚇取笑，屢屢如此已經奈何不了她的神經，但這番話在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嘴裡說出來卻自有不同效果。她轉過身打量著對面的小可愛。那小孩穿著繡花的小睡裙，粉嘟嘟的笑臉圓鼓鼓的，大眼睛水靈清澈，正不聲不響地倚在牆邊，微微仰著臉看著她。
「小妹妹，姐姐後面哪有什麼哥哥啊？」莫雪凌蹲下身，伸手去摩挲小女孩的頭，溫柔地笑著問。
「有哥哥，凶巴巴的。」小女孩的表情極為認真，伸出小手指向她的身後。
莫雪凌不得不承認自己神經脆弱，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疑神疑鬼，然而回過頭，面對的卻仍然是空幽幽的走廊。
她心裡暗想，這看起來天真乖巧的小女孩怎麼會如此調皮？於是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低聲說道：「半夜三更的，快回家去睡覺吧，乖！」
「可是，」小女孩睜大了眼睛，很無辜地瞧著她，「石頭哥哥還沒有回來。」
「石頭哥哥？」
小女孩一指對面的房門：「就是對門的哥哥。」
莫雪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借助走廊裡的昏暗光線，勉強能分辨出那紅漆刷出的門牌號碼，正是紫若所說的150號。顯然，女孩口中的石頭哥哥必是石錚無疑。
抬腕看看手錶，已過了半夜十一點鐘，他竟然還沒有回來？莫雪凌心裡有些悵然若失，頓了一頓，便又向小女孩問道：「石頭哥哥經常這麼晚回來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兩隻眼睛只是一個勁兒望著她的身後，又緩緩伸出小手去指。
莫雪凌這次再也忍耐不住了。信任親生兒子如曾母，也會在別人幾次訛言之後相信曾子殺人。她本身就對這幽暗潮濕的地下室充滿畏懼，在小女孩屢次示意身後有人之後，精神已經面臨崩潰的邊緣。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騰地站起身，就想要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既然想找的人不在，那想留下的心早就飛得無影無蹤。
她看了小女孩最後一眼，忽然覺得她黑亮的眼珠攝人心神，白嫩的小臉也變得陰森恐怖，瀰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息。大概人心真的可以把任何美好醜化為妖物，她忽然覺得由心底升騰起一片莫名其妙的恐慌。
她轉過身飛也似地逃開，沿著原路迅速返回，險些撞到一個赤著背從一間小屋裡走出的中年男人。她輕輕道了一聲「對不起」，連看都不敢看對方一眼，低著頭一步緊似一步地走向走廊盡頭的出口，直到最後奔跑起來。她一口氣爬上十幾層台階，跳出地下室的鐵門，然後一手撫著胸口一手叉腰望著遠處輝煌的燈火，暢快地喘息著，彷彿從鬼門關重新回到人間。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多年建立的唯物主義信仰正在由內而外一點點破裂。
一旦想起石錚那張詭異的照片，並跟他那晚表現出的奇異能力聯繫起來，她便越發覺得石錚這個人不像表面看來那麼簡單。而這種猜想的出發點，早已經脫離了所謂的唯物主義範疇。如果不是她的堅定信仰有了些許動搖，又怎麼會像今天這樣被一個小女孩生生嚇住？
哎，冷靜地想想，她覺得自己太丟人了，簡直比上次在醫院裡還要丟人。但是回轉身面對著黑森森的地下室入口，她心底不禁又湧上一股寒意。那就像一隻鋼筋混凝土鑄成的怪物張開的黑洞洞的大嘴，這輩子真不想再進去第二次。石錚，他怎麼可以住在這種地方？他怎麼可以這麼晚不回來？真是氣死人了！
她狠狠地跺了跺腳，轉過身，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樓門。
石錚很無聊，但更多的是無奈。
他在圖書館門前孤零零地坐了一會兒，便開始在巨大的石階上走上走下，用雙腳來回計數。從上到下是二十一階，從下到上也是二十一階。他順便丈量了一下每一階的長度寬度，扳著手指頭估算了半天這石階的佔地面積，算累了就在石階上躺下來，頭枕著手臂四仰八叉地數星星。
可惜北京城的天空看不見星星，一如在高校度過的夜晚等不到樊星。真不知道那小子究竟去了哪，居然把他一個人扔在圖書館就沒了後話。他覺得對方不像這樣的人，不守信用把朋友拋下不管，既然說過要回來找他那就一定會回來。於是他就牢牢抱定了一個字：等。
於是他又在空曠的石階上被冷置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某一時刻，有個曼妙而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數星星？」
月色清幽，校園裡的夜無比安靜，連石階下白楊樹上的葉子都沒有一片敢擅自出聲。這聲音就這樣安然恬然地飄落耳邊，像雲朵，又像化作水流的月光，於冷淡中聽來竟格外動人心魄。
他怔了一下，猛地坐起身，這才發現旁邊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女孩。
他看到一個絕美的背影，那靜坐於朦朧月光之下，披一片斐然夜色，不染塵埃的背影。這背影剎那間喚起了他的記憶，他身前那常常出現的謎一樣的女子背影，跟眼前所見竟奇跡般的相像。
甚至不能說是相像，兩者簡直就是同一個人，而空氣中流動的似有若無的馨香又像極了另一個人，像極了整晚與他相對而坐的那位白衣女孩，不，不是相像，應該說她們就是同一個人！
一剎那間，三個影像在眼前合而為一，化作夜半石階上靜坐的曼妙佳人。他內心巨大的震撼排山倒海般一湧而至，竟忘記了回答對方的問題，也忘記了自己該從何問起。
這時一縷夜風輕拂臉面，送來了女孩第二個問題：「你能看到滿天繁星嗎？」
石錚恍然，輕輕搖了搖頭：「看不到。」
「繁星就在眼前，為什麼看不到呢？」
石錚抬起頭又看了一眼頭上深藍色的天空，伸手撓了撓頭：「呵呵，北京的空氣污染太嚴重，星光透不過來吧，要不就是城裡夜晚光線太亮，把星光遮住了。」
「你說的都不對，」女孩的聲音輕柔得像水上的漣漪，「星星就在那兒，哪怕是隔了一層雲霧，它還是在那兒，你只是沒有仔細分辨光線的差別。就好比事情在那兒，哪怕是隔了幾重時間，它還是在那兒，你只是找不到它投射的影像。」
石錚覺得對方話裡藏有很高深的道理，仔細想了想，覺得說得很對，最起碼後半部分是對的。事情發生在多少時間之後的未來都沒有關係，它總會在歲月行進途中投下或濃或淡的影子。抓住影像，拽出本像，這就是易學的本事所在。至於數星星，他又抬起頭對著天空觀望了好一會兒，或極力瞇著眼睛或極力瞪著眼睛，但不管怎樣他都無法分辨光線的多寡厚薄。正在他想要出聲詢問的時候，沉默了半晌的女孩突然問道：
「能陪我走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