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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乞丐 文 / 燕小乙

    眼看著醫院門口一老一小躺下了兩個,醫院的護士連忙跑過來幾個,幫的幫抬的抬,將老聶和小聶抬了進去。值班的醫生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兩人,立刻吩咐護士將老聶抬進了急救室。

    聶如龍只是疲勞過度,暫時休克,所以昏迷了一會兒就醒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渾身虛飄飄的,感覺口渴得厲害。旁邊的護士姐姐人挺好心,看見聶如龍醒了,連忙端了杯熱水過來:「醒了?先喝點水吧!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謝謝姐姐,我爸爸呢?」

    「你爸爸?哦,就是你剛剛背的那個病人?在急救室呢!」白衣天使溫和地答道,「你別著急,他們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出來。對了,怎麼是你一個小孩子背著爸爸來啊,你媽媽呢?」

    「我媽媽?」聶如龍呆呆地重複了一遍。媽媽在哪裡呢?媽媽已經死了,癆病死的,第二天鄉親們就幫忙葬了。本來趕到這裡是叫父親回去奔喪的,可是哪裡想到又出了這樣的事?

    聶如龍思前想後,小小的心靈經受了連番的打擊,一時萬念俱灰,絕望之極。先失去了母親,如果父親再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怎麼辦?

    那護士姐姐看聶如龍眼神呆滯,懷疑這孩子是不是給嚇傻了,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聶如龍忽然一個激靈,揚頭問道:「姐姐,急救室在哪裡?我想去看看我爸爸。」

    急救室外面,醫生出來了。聶如龍一語不發,小臉憋得通紅,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醫生的臉。「郝醫生,情況怎麼樣?」送聶如龍來的護士悄悄地問道,「對了,這個孩子是病人的兒子。」

    郝醫生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情況不樂觀,還在觀察階段。病人血量嚴重不足,需要輸血。可是他剛剛醒來,情緒不穩定,叫嚷著要出院。」

    一聽爸爸醒了,聶如龍蹭地一下竄進了急救室。老聶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正踉蹌著從床上下來,看見聶如龍從外面進來,老聶出奇地沒有發火,還衝著他笑了笑。「兒子,走,咱不在這裡呆,爹帶你回家!」

    當下老聶不顧醫生和護士的勸阻,說什麼也不在醫院多呆了,帶著聶如龍就走出了醫院。那護士姐姐看著勸不動了,追了出來,悄悄地往聶如龍的衣兜裡塞了一百塊錢。

    老聶說的回家,其實就是在上海租的臨時的小窩。在上海這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中,有揮金如土的富家豪客,也有衣衫襤褸的羸弱乞丐。像老聶這樣的外來打工者,更是比比皆是。沒有人關心其他人的死活,每一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美好明天而鑽營,勾心鬥角蠅營狗苟。

    所以老聶死了。回「家」的第二天,老聶死在了出租房裡那張一米多的折疊床上。同屋的同鄉眼睜睜看著老聶死去卻沒有絲毫的辦法,都是窮得叮噹響的漢子,除了哀痛還能做些什麼呢?

    「娃兒,別難過,你爹這是找你娘去了,過好日子去了!知道不?」同一個村裡出來的大叔使勁地安慰著聶如龍。在他看來,正常的孩子不能像聶如龍這樣,親爹死了怎麼一聲也不吭呢?難道是傻了?

    聶如龍雖然不說話,可是老聶生前留下的東西可一件也沒少地收拾好了。老聶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幾件破衣服,一個紅皮的小帳本,半包剩下的便宜香煙,還有零零碎碎的幾十塊錢,至於挑擔什麼的,早就丟在半路上了。

    在牆角一個老聶晚上用來拾破爛的破舊背簍裡,在一沓破報紙下面,聶如龍驚奇地發現了一條不知道從哪撿來的黃澄澄的鍍金鏈子,至少聶如龍認為它是鍍金的,因為老爸不可能富有的買得起金鏈子,也沒那麼好運氣撿到金鏈子。鏈子中心的墜子是個金黃色的小佛,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正笑呵呵地看著他。

    第二天,同鄉們上工的時候,聶如龍帶著父親剩下的遺產離開了那個小出租屋。上哪去呢?他不知道。回家嗎?爺爺奶奶死了,媽媽也死了,甚至在上海的爸爸也死了,河南的鄉下再也沒有親人了,回去找誰呢?

    聶如龍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是個災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禍患,不然為什麼身邊的親人好端端的都死掉了呢?

    在上海的大街上,八歲的聶如龍背著一個小包,茫然地向前走著。

    接連幾天,聶如龍都像行屍走肉似的在街上遊蕩,到了晚上,就找個天橋或者避風的牆角躲上一晚,反正是夏天,雖然後半夜有點冷,可是在受慣了苦的農村孩子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肚子餓了,聶如龍就去那些小餐館,趁著打烊的時間裡,將飯館還未打掃的餐盤裡那些剩菜搜羅一些,然後花幾毛錢買個饅頭湊合吃了。老爸留下的錢不多,要節省著花。聶如龍貼身的懷裡那一張百元大鈔靜靜地躺著,還沒到用它的時候。

    光陰似箭,聶如龍已經在上海流浪了一個多月。從南邊的金山咀到北邊的羅店,從東邊的浦東新區到西邊的青浦,都留下了他的足跡。期間受過那些阿拉阿拉的上海人的白眼,挨過街頭混混的胖揍,還被幾條流浪狗追著攆過了五條街,甚至有一次挨了悶棍差點被人販子裝了麻袋。

    一個多月的經歷,使聶如龍充分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可是在這同時,也使他嘗到了人間的暖意。以前常去打掃戰場的那家飯館老闆娘,經常會把客人剩的完好的饅頭和大部分的葷菜給聶如龍留起來,雖然還是一些剩菜,可是才老闆娘的巧手重新一拼,儼然是全新的菜餚,味道美極了。雖然老闆娘極力照顧了這個八歲男孩的面子,但是聶如龍還是看出來了,所以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的聶如龍在一段時間之後,就離開了那一帶。

    聶如龍現在住的地方是城郊一個屠宰場的邊上,這個屠宰場不是殺豬的,是殺狗的。最後一次聶如龍被一個小幫會的人騙去幫忙討錢並替一些年輕女人拉客,在半夜聶如龍看到那人凶狠地將一個倔強的女人鞭打致死,聶如龍怕得兩腿直哆嗦,收拾著東西連夜就逃跑了。從那以後,聶如龍就躲到了這個屠宰場邊的小角落裡。

    聶如龍後來很感歎自己的經歷,也很慶幸自己能夠住在這個破爛而污穢的屠狗場附近。因為就是在這裡,他見到了那只紫銅色的猛犬,如果不是結識了阿福,也不會遇到以後的那個和尚。

    屠宰場是一個落魄的鐵匠開的,鐵匠叫齊家宜。齊家宜愛吹牛,脾氣暴,每天除了殺狗賣肉洗涮那些用具之外就是拉攏一幫人天南海北地胡扯。齊家宜總說自己是老陝,祖上還是書香門第,據說還和某某提督某某親王能拉上點關係,可是根本沒人信,他那滿口的各地方言混雜的口音已經讓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哪的人了。

    每當齊家宜說起祖宗的榮耀的時候,旁邊的人就總是笑,那些車伕水手混混乞丐哪裡懂得欣賞齊家宜的名字,聽起來倒像七加一,七加一那不是八嘛!所以久而久之,齊家宜就成了老八。

    老八很愛鐵匠這手藝,周圍的人都知道,雖然老八干鐵匠干到黃了鋪子,可是老八的手藝真是沒說的,什麼回爐、戰火那些外人聽不懂的術語在老八看來全都是小菜。不說別的,老八現在殺狗的刀,不論什麼時候都是賊亮賊亮的,古書上說的吹毛斷髮,沒錯!那是老八親自演示過的,因為竟然有人敢質疑老八的鐵匠手藝。

    老八殺起狗來那真叫一個狠!而且動作十分麻利。先用鉤子勾開狗欄的鐵柵欄門,往裡信手一勾,一隻嗷嗷叫的狗就給拉出來了。老八拿起一根粗壯的鐵棒子往狗腦門上一敲,狗就暈了。接著就是放血剝皮,不一會兒就可以賣肉了。

    聶如龍天天看老八殺狗,久而久之也就熟了。有的時候老八閒著沒事,也會和小乞丐聶如龍聊上幾句。偶爾老八要出去辦事,還會吩咐小乞丐和唯一的癩徒弟一起幫忙看著狗場。每每這個時候,聶如龍就會蹲在狗欄外面好奇地看那些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狗,老八的小徒弟也在旁邊熱心地介紹。

    這個叫臘腸狗,四條短腿的那個。那個叫杜賓狗,對,就是那個沒尾巴的。那邊那個是蘇格蘭牧羊犬,對,看起來挺威猛的,可惜啊,老了。還有獅子狗,長毛西施犬,長得像狐狸似的金色沙米狗……

    在聶如龍看來,這些狗雖然都是狗,可是總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除了蘇格蘭牧羊犬還帶點狗樣子之外,其他的,對,就是沒有狗樣子!城裡的人真是讓人搞不懂,他們就愛將一些怪形怪相的畸形拿來養,養一段時間煩了,就把狗丟在一邊不管了,任它們自己去流浪。看看這籠子裡,那些曾經高貴的名狗們現在不是眼睛紅紅的就是身上傷口流著膿。

    「哎,那只叫什麼狗?」聶如龍忽然發現了一隻狗,印象中那才是真正的狗樣子。

    「你說這隻?」老八的小徒弟看了半天,搖搖頭:「這只我沒見過。別說我了,我師傅都沒見過,這是前幾天一個鄉下人賣過來的。」

    「它怎麼沒精神啊?」聶如龍隨口問道,並且順手從旁邊拿起一根鐵條伸進籠子裡撥拉著那隻狗。

    「不管什麼狗,到了這裡都是這個樣兒,嘿嘿!」小徒弟笑笑。話還沒說完,小徒弟就見聶如龍猛然打了個冷戰,一縮手鐵條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你怎麼了?哈哈,你幾天沒吃飯了?連根鐵條都拿不住!走,我給你拿饅頭去。」

    聶如龍跟著老八的小徒弟向旁邊的房子走去,可是心裡卻在想著剛才的事。他的鐵條剛剛伸到那狗眼前,本來還沒精打彩的狗忽然雙眼微開,聶如龍猛然間就感覺頭皮一炸,汗毛都豎起來了!一種骨子裡泛起的的寒意讓聶如龍生出了退意。這才是真正的狗!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聶如龍一閉上眼就看見那雙眼睛,總是晃來晃去的盯著自己,眼裡似乎飽含著殺氣和怨恨。難道撞邪了?聶如龍想起老家的說法,於是拿起個破勺子往門框上死勁兒地敲,邊敲邊喊:「小龍啊,回來哦——!小龍啊,回來哦——!」這是老家傳統的招魂法。

    「你個仙人板板!這是做啥哩?」老八外出回來了,看見聶如龍在胡搞,笑著就罵開了。

    「八叔,俺在招魂呢。」聶如龍就把前幾天發生的事說了。

    「日他娘!這畜生,還敢嚇唬人哩,老子今天晚上就把它宰了!」老八罵罵咧咧地往裡屋走,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雙鉤子和一隻鐵棒子。

    「八叔,你真要殺?」聶如龍心裡不知怎麼忽然有點忐忑起來。

    「殺就殺,還有啥真的假的?老子一天殺的狗有十幾條,你見老子手軟過?小娃兒,沒膽子!」老八看出來眼前小乞丐的心思,斜著眼罵了幾句。沒多大工夫,那只渾身血跡斑斑的甚至脖子上還掛著一些其他狗下水的傢伙就被老八鉤出來打昏了。

    「晚上就殺!」老八吩咐徒弟把昏了的狗用繩子綁了,扔下這句話就進屋喝酒去了,剩下聶如龍和小徒弟在外面。

    「癩子,你師傅要殺它了。」

    「殺就殺,俺師傅殺的狗沒一萬也有八千,咋了,你還怕這畜生跑了不成?」

    「不是,我是說,這狗看起來也怪可憐的,要不,咱們放了它吧?」

    「放了?你燒糊塗了?放了它,師傅就得把我當成狗殺了!你個死乞丐爛乞丐,人家都說乞丐最喜歡吃狗肉,你居然想放了它!」癩子越說聲音越大,嚇得聶如龍趕緊用手摀住了他的嘴巴。

    「你這是幹啥?」嘴巴鬆開的癩子看見眼前幾張綠綠的鈔票。「死乞丐,你哪來這麼多錢?」

    「你別問了,嘿嘿,癩子,這狗俺喜歡,可是俺知道買不起你師傅的狗,所以,你要是幫俺偷偷放了它,這錢就是你的了,怎麼樣?就算挨一頓打也值了吧?」

    癩子猶豫了,舔了舔嘴唇,癩子一把搶過聶如龍手上的錢:「干了!不過俺可不是全看在錢的份上,要不是看你死乞丐還算夠義氣,打死都不冒這個險!」

    於是在夜裡,周圍的人都聽到老八狼嚎一樣的聲音和小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這該死的老八,又在打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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