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九六、珍瓏 文 / 易崑崙
九六、珍瓏
一行人在小鏡湖住了幾日,便由趙傭提議,前往擂鼓山來。
擂鼓山的具體位置,趙傭本來並不清楚,只知道是在伏牛山中。但經過青龍會的多番打探,還是找到了大體位置。眾人來到了山下竹亭中,歇息了半晌,才有兩個中年人匆匆趕來。
此時聰辯老人蘇星河仍舊封山,此地深處山中,罕有人至,所以他這兩個弟子才會姍姍來遲。二人遠遠的見到趙傭等,都大是驚訝,過來後一通比劃。趙傭看了半天,才明白他們的大意是此地是私人地方,請他們盡快下山。不由得微微一笑,取出一封事先寫好的拜柬遞了過去。
蘇星河的弟子接過來一看,見到上面正寫著師傅的名諱。雖然有些奇怪,但仍舊立刻回山稟報。趙傭二人又等了一會,才被請入山中。這一次下來足有十多號人,趙傭知道自己在信中的言語對蘇星河產生了影響。派了這麼多人來,是對自己有些顧慮。但自己本來就不是與他為敵的,所以也不介懷,颯然自若的帶領眾人向山中行去。一路上與眾人談論著山間美景,慢慢的來到了一片松林之中。這松林位於山谷之中,山風掠過,松濤聲陣陣。段正淳便叫了聲好,歎道:「非高人雅士,不能居住此地啊!」
他話音未落,便見林中走出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這老頭乾乾瘦瘦的,緩步行來,彷彿山風能隨時將之吹走一般。但目光炯炯,卻另給人一種此人極為強硬的感覺。
趙傭知道,這就是蘇星河了,微微一笑,抱拳行禮:「久仰蘇先生威名,冒昧來訪,還請原宥唐突之罪。」
蘇星河卻不說話,只是拱手答禮,打量著眾人。
趙傭知到他曾立誓,只是裝聾作啞,歎了口氣說道:「看來蘇先生還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蘇星河板著臉,也不彎腰,就以指風凌空在地上飛快的寫起字來。他指風激盪,內力之強橫,讓段正淳等人看了都是心頭一驚。只見他寫道:「尊駕何處得知本門?」
趙傭在給他的拜貼中寫的,是要求見逍遙派掌門無崖子,因此蘇星河才如此緊張。趙傭知道不跟他掰扯清楚,是無法如願的。因此開口道:「從何處得知,恕我不能告知!只請聰辯先生相信我們,絕沒有惡意。只是令師之女要見見父親而已。」
蘇星河面現詫異,卻仍舊對趙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趙傭哭笑不得,只好學他樣子,戟指凌空在地上書寫起來:「絕無惡意,令師之女求見父親!」寫完向旁一擺手,隆重推出王夫人。
蘇星河目光狐疑,打量了幾眼,才又寫道:「先師已辭世多年。尊駕消息有誤,請回吧!」然後一拱手。
趙傭摸著鼻子,寫道:「蘇老不必掩飾,吾知無崖子前輩就在林中屋內。還請代為通報。」抬頭看見蘇星河眼神凌厲的瞪著他,又寫起來:「不必擔心丁春秋,我與他素不相識。」
蘇星河瞪了趙傭老半天,心中拿不定主意。終於還是決定回去報告師傅。留寫「在此等候」四個大字,打手勢招呼徒弟們把趙傭等人圍住了,轉身沒入林中。
趙傭也不著急,轉身對王夫人微笑道:「岳母,蘇星河應該是回去請示令尊了。還請您不必著急!」
王夫人此時一點都不著急,相反卻猶豫得很,畢竟她從小就離開了父親,可說是毫無印象。此時自己的女兒都已嫁人,卻來認父,心中當真是七上八下的,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對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一旁王語嫣輕輕握住了母親的手,也對趙傭眨了眨眼睛。趙傭微笑轉身,等待那蘇星河出來。不大一會,便見蘇星河快步出林,對王夫人母女打量了片刻,在地上寫道:「請教姑娘芳名!」寫完對著王夫人一拱手。
王夫人無他那般功力,蹲在地上寫下了自己名字。那蘇星河點了點頭,面露微笑,對眾人一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將眾人引入林中深處。
來到三間木屋前,他在中間木屋的牆壁上敲了三下。屋中響起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把人帶來了麼?」
蘇星河終於發出了聲音,開口道:「師傅,應該是師妹沒錯了。與師傅給我看的畫像相差無幾,名字也對。」
無崖子那蒼老的聲音又響起:「哦,當真是阿蘿來了?」他語氣低沉有力,其中的一絲顫抖在場別人聽不出來,蘇星河與趙傭卻能依稀分辨。
王夫人聽得叫自己,聲音也微微發顫的說道:「是,是我!」
木屋中沉默了半晌,無崖子歎了口氣:「阿籮,我的女兒!你能來看我,我心中實在高興,卻更是羞愧得很。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你,你如今過得可還好?你娘呢?也還好麼?」
王夫人輕輕點了點頭:「我,我還好!娘,娘她,我自幼她便離開了我,不知所蹤!」眼中濕潤,哽咽起來。段正淳走了過來,輕輕扶住了她肩膀。
屋中無崖子說了聲:「什麼?」便再無聲息。
蘇星河愣了愣,叫道:「師傅,師傅?」
無崖子才歎了口氣:「沒想到,沒想到她居然會如此!唉!」
趙傭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走到了木屋前,抬手向牆壁按去。蘇星河見狀,忙跳了過來,袍袖拂起。趙傭只覺一股強勁力道襲來,連忙閃身避開。蘇星河也不追擊,只拿眼瞪住他。
趙傭微微一笑:「蘇先生,你看他父女如此說話,不是麻煩的很?不如我來開個門,也好讓他們父女相見?」
蘇星河瞪著他,沒有說話。屋內的無崖子卻歎了口氣道:「屋外這位小友,不必麻煩了。一來我曾立過誓,便是星河也不能見到我。二來我實在沒有面目見阿蘿。多謝你的好意了!」
趙傭把眼一翻,開口道:「你老不必跟我客氣。我娶了您的外孫女,說來也不是算外人。不過我卻不相信,您難道就心甘情願的困在木屋之中,一直到死?」
無崖子沉默片刻,才道:「嘿,你又哪裡知道我的苦衷!」
趙傭朗聲道:「苦衷?不過是摔成了殘廢而已,你老的耳目又沒壞掉,如何見不得女兒?嘿,若是你擔心消息走漏,引來丁春秋那個叛徒,我看就更不必了。不說我們今天來得人都是至親,不會走漏了風聲。就算那丁春秋來了,也不過被殺的份。」
無崖子沉默了片刻,開口道:「說的不錯,以你和星河的功夫,拿住那丁春秋或許可行!不過仍然不夠穩妥……星河,我這孫女婿長相如何?」
蘇星河恭謹的回答道:「雖算不上絕世俊彥,卻也不是俗流。」趙傭得此評語,呲牙裂嘴沒有說話,苦笑連連。
無崖子思索了一會道:「既然你說他不錯,那麼不妨讓他試試那珍瓏吧!若是成了,倒也了我一樁心願。而且可以更有把握對付丁春秋那逆徒!」
趙傭早就看到樹下青石上的棋盤上,擺放著不少熒熒發光的棋子。見蘇星河擺手虛引,連忙道:「我可不想做你逍遙派的掌門!」
木屋內無崖子一楞,說道:「你這娃娃當真了得,居然連我的心思都猜得中!以你才智,想必解開這珍瓏也不是難事,便去試上一試,就當幫我了個心願吧!可好?」
無崖子的一生功力,趙傭自然是非常想得到的。但是想想要先被廢掉原本的武功,卻又心中不甘得很。躊躇了一會,腦中忽然冒出個念頭,隨即笑道:「既然是要幫長輩了結心願,那麼便由您的外孫女來不是更好?如果她解開了這珍瓏,還請您能現身相見!」說著拉了王語嫣在棋盤旁坐下,傳音對她道:「這局珍瓏複雜無比,凶險異常。如果覺得心神不穩,那麼要立刻招呼我。破解之道,便是先堵死自己的一塊棋,才能死而後生,殺敗對手。」
王語嫣怔愣的望著他,不知道他搞什麼鬼。屋內的無崖子卻說道:「也罷,如果是阿蘿的女兒,想必她更不會拒絕了。娃娃,我答應你,解開了棋局,便與阿蘿母女相見。星河,你去下棋吧。」
蘇星河恭謹的答道:「是!」來到棋盤前坐下。
王語嫣定睛觀瞧,才知道趙傭所說不錯,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一局珍瓏。她得趙傭提醒,稍微一加計算,便揀了一顆白子落下。
蘇星河搖了搖頭,他數十年精研此局,各種變化瞭然於胸。見王語嫣挑選了變化最少的一著開局,認為不過幾十步,她便會後繼無力,無法再下。但棋局既然已經開始,便落了一枚黑子。
趙傭在旁,只盯著王語嫣的神色,以防她被棋局所迷惑。眼睛對那黑白縱橫處,瞧都不瞧上一眼。只見王語嫣臉上忽喜忽憂,神情變化不定,卻依舊雙目清明,沉著落子,與蘇星河紋枰上爭鋒。
蘇星河下了十餘手後,無驚無喜的面龐上,終於流露出淡淡的失望,卻忽然眉頭皺在了一起,開口道:「這,這……豈有此理!」正是王語嫣胸有成竹的自填一氣。蘇星河只要一子落下,立刻就能殺死了她的這一大塊棋。
蘇星河抬頭看了看王語嫣,見她神情鎮定,面含微笑,對著趙傭輕輕點頭,不像是錯下。便說了聲:「也好,就看看你這著如何吧!」說完殺了那大塊白棋,想了想,落下一枚黑子。
王語嫣思索了一下,在原來白棋被提掉的空檔處,落下一枚白子。蘇星河皺著眉頭,又下了一子。王語嫣凝神應對,二人下了十幾手後,蘇星河開懷大笑:「哈哈,是了,是了,此局已解!已解!」
他笑聲歡暢,王語嫣聞言也不再下,站起身來,卻是一晃。趙傭連忙扶住,見她神色倦迨,知道實在是耗費了大量心力,心中憐惜,摟得又緊了些,對她微微一笑。
蘇星河歡暢的笑過了後,對木屋中無崖子說道:「師傅,這珍瓏已經被破解了!」
無崖子說道:「哦?不想我這外孫女的才智如此高!既然如此,你們便進來吧!」
趙傭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袍袖揮處,便在板壁上開了個大洞。說了聲:「岳母大人請!」與王語嫣跟隨王夫人夫婦,進了木屋。
王夫人看著吊懸空中的無崖子,淚流滿面。那無崖子雖然也有些唏噓,卻能強自鎮定,仔細打量了王夫人母女,口中喃喃自語:「像,像極了!真像你母親!孩子,我對不住你啊!」
王夫人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來。段正淳扶住了她,對無崖子點了點頭:「見過前輩!」趙傭與王語嫣也施了一禮,齊聲道:「拜見外公!」
無崖子卻不想在晚輩面前落淚,收拾心情,看了趙傭一眼,微微一笑:「剛才是你傳音吧?沒想到你還會如此異術!不知道你對我那外孫女說了什麼?」他雖然全身殘廢,但內力深湛,竟可以覺察到趙傭傳音。只是隔了遠點,不知道趙傭說的什麼。
趙傭聞言也是一驚,答道:「不過是叮囑她小心些罷了!」
無崖子是年老成精的人了,聞言雖然不信,心疑是他教授王語嫣破解之法,卻也不再追問。看著趙傭微微點頭,又轉頭對王語嫣道:「你便是我的外孫女了?你叫什麼?」
王語嫣連忙回答道:「外公,我叫語嫣!」
無崖子點頭微笑:「好孩子!你過來!」待王語嫣走近,伸指搭在了她脈門上,驚喜的道:「咦?你居然練的是北冥神功?你外婆不是失蹤了麼?是誰教給你的?」
王語嫣搖了搖頭道:「我從沒見過外婆,北冥神功是我照著他、我丈夫的一卷畫卷自己練的。」
無崖子連忙道:「哦?什麼畫卷?快取來我看!」
王語嫣依言取出畫卷,遞給無崖子觀看。無崖子只看了那包裹畫卷的白綢上幾行字跡,便再忍不住,流下淚來:「秋水啊,確是我對不住你。可你怎麼能如此狠心?要殺盡我逍遙派中人!」也不再看,把畫卷遞給王語嫣,說道:「好孩子,你磕頭吧!」
王語嫣不明所以,看了看他,便在地上磕了個頭。無崖子又道:「磕足九個!」王語嫣依言磕了九個頭。
趙傭在旁說道:「外公,你如果傳功給語嫣,那麼你自己怎麼辦?」
無崖子歎了口氣:「你這小子實在太過聰明!只望你以後好好待我外孫女就行了!莫要向我一樣!」轉頭瞪了段正淳一眼,「還有你這小子,若敢對我女兒不好,我做鬼也不饒你!」說完飛身而起,拿天靈蓋去撞王語嫣的頂門。
趙傭聽他答非所問,已知道自己是白問了。見無崖子飛起,連忙伸手,把王語嫣拉到了一邊。無崖子不妨他有這一手,落地後對他怒目而視:「小子,你搗什麼亂?」
趙傭摸了摸鼻子:「外公,你當真不想活了?」
其它幾人不知他二人話中玄機,王夫人驚叫道:「什麼不想活了?爹,爹爹你怎麼可以尋死?還要帶上你外孫女?」她此時才反應過來,心中驚懼不已。畢竟無崖子那動作看上去,就好像是打算一頭撞死王語嫣一般。
無崖子氣得「哼!」了一聲,對王夫人道:「阿蘿,我是打算將一身功力傳給語嫣,你怎麼能誤會我?還有你這小子,把我外孫女放開。我自有分寸,哪用你來廢話!」
趙傭聞言肚中暗罵,這老傢伙當真是率性而為的混蛋典範。卻仍舊不放開王語嫣,開口道:「外公,你怕是忘記了。你的武學,可不止是一身內功啊!如果你把功力都傳給語嫣,誰來教她那什麼六陽掌,折梅手之類的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