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夢世繁華

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三十五章 西京臨碑(全) 文 / 蕭索寒

    「說來我們這是第幾次進長安了?」悠閒的騎在馬上,我抬眼看了看兩邊的翠蔭,懶散的問道。

    「有兩三次了吧!」妺喜想了想,不甚肯定的說道。

    這次從馬場出來,反常的,幾女都沒有吵著要跟來,說來說去便只有文姬,妺喜和褒姒三人陪著我來了。妲己素素和幾個丫鬟說是要守著馬場,甚至貂蟬說要把客棧重新建起來,因為被罰在客棧當店小二,她居然來了興趣。聽她這麼說,倒讓我意想不到,惟有笑笑而已。

    原本那客棧建起,不過是不想讓自己連外間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這次散了,也就有算了的想法,畢竟人要去西京的話,也沒有人去照看了;再說讓她們幾個丫鬟去打理我也不是很放心,貂蟬和真如都不會武功,而盜匪來了的話,憑孫尚香和飛燕是很難抵擋得住的。

    「有這麼多次了啊!」輕輕一歎,我的眼神在妺喜和褒姒臉上一溜,道:「我們進長安城是什麼時候的事啦?」

    「第一次好像是縈妹的事……」幽幽說著,妺喜垂下了眼簾,「後來便是,便是解憂,細君,李妍三個姐妹,最後一次進長安便是昭君妹妹的事……」

    聽妺喜細細說著,我不由輕輕闔上了眼,思緒象流水般在我腦海一一淌過,末了,我歎了口氣,睜開了眼:「是啊,從那以後我們是再沒來過長安了。」

    文姬和褒姒都是眼角泛紅,文姬吸了吸鼻子,道:「爺,是不是想到昭君姐姐了?」

    我看著遠方默然點了點頭:「想了很多,縈兒,縈兒連妾室都不願……」

    話沒說完就被妺喜輕輕摀住了,聞著她手心散發的淡淡幽香,我驚訝的看著她。妺喜精亮的眼眸忽閃著,柔聲道:「爺,你又亂想了。」說著,她將手輕垂了下去,「五妹並不是不想做爺的妾室,她只是想將醫術研究好,完完全全的將爺治好……」

    「說起來,我才是連妾都做不了的人。」文姬愁著眉,輕歎著,「做正室的只有昭君姐姐才是。」

    「說什麼傻話吶?」我愣了愣,隨即張口喝了一句,想要解釋妻和妾並無區別,可這話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要怎麼說才好。

    輕輕的,妺喜在馬上伸手攬住了我的腰,滿心的笑著:「我,妲己,三妹和素素早就想好了,不論怎麼樣,不論爺怎麼想,我們幾個永遠只做爺的妾室。昭君妹妹做正妻還是文姬妹妹做二房我們都不會生氣。」

    除了歎氣我實在是無話可說啊!這時褒姒卻細聲說道:「爺不是早說過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而偷又不如偷不著?」

    我和妺喜文姬先是一愣,彼此看了一眼後,突地都笑了起來。見褒姒一直若有所思的表情放鬆下來,我朝她招了招手:「是不是累了,受的傷還沒好吧!」

    不等褒姒答話,我一躍下馬,走到褒姒馬前,張開雙臂又拍了拍,笑道:「來,讓爺抱你下來,到了中渭橋,我們走著進長安。」

    「啊?」褒姒微微一驚,臉上一紅,看那意思卻是半想不想的,眼光飄處,見到妺喜和文姬調笑的神情,那本想的念頭自然打了回去,「爺,這,這可是大路上?」

    「那有什麼?」我扭頭看了看四周,「有人也不怕,我抱我媳婦兒他管得著嗎?」

    妺喜文姬再次掩著嘴哧哧輕笑起來,而褒姒也再次臉色騰紅,螓首都垂到了胸前。我強忍著笑,再拍了拍手道:「來啊,怕什麼?再不來爺我可上來了!」

    聽我這麼一說,褒姒也顧不得其他,並過腿輕扶著我的手臂朝下躍來。

    「就是嘛!」托著褒姒腋下,我在她耳邊吹了口氣笑道,同時在她站穩時伸手極快的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料不到我會如此作弄她,褒姒羞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放開她,哈哈笑著,我朝妺喜和文姬的馬前走去。兩人一見都驚慌起來,想要趕在我前下馬,我忙道:「誰下了我就抱著誰進長安城!」

    一一將兩女規矩的抱下馬,我道:「爺可是沒那種念頭的人,我的妻妾都是這樣的人物,我還要偷嗎?」

    牽著馬,前後並走著,妺喜道:「那倒也是,家裡那麼幾個丫鬟爺就沒想過;靈芸妹妹了,就讓她做了裁縫師……」

    「飛燕,貂蟬,真如,尚香……」嬌俏的扳著手指數著,文姬淺笑著,「有了藥師縈姐,裁縫師靈芸妹妹……」

    「那是,那是。」我一把抓過她的手,合了起來,笑道:「數了也沒用,爺根本就不用偷,那可是想都沒想過的。」

    幾人又是一陣好笑,牽著馬朝前走著,我四處瞧著,道:「長安城還真是變化大啊。」

    正說著,從道路樹後閃出幾個士兵,神色戒備,粗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說著,他們的眼光在我們四人身上打量了個來回,最後定在了我身上。

    連離京兆府都有段距離就碰到了戒守的士兵,看來齊王李元吉早將京畿地區都控制了啊!

    「我們是過往的客商。」緩緩說道,我的眼神瞧著當頭的一個士兵,一點也沒有移開的意思。

    似乎受不了與我對視下去,那士兵先退縮了,移開了眼神道:「客商?什麼客商?」

    「販馬的。」我仍緩緩說道,「你們是哪個將軍領轄的府兵?」

    那幾個士兵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就又朝數後走了去,一時間讓我奇怪莫明。走了一陣,見那幾個士兵聽不到了,妺喜道:「他們怎麼問了兩句就不問了?」

    我搖了搖頭,道:「他們應該是齊王治下,也許他們見我們的樣子不像是壞人就不多問了,問多了就會露出馬腳了。」

    文姬撲哧一笑,道:「爺說自己是壞人嗎?我們可不是!」

    我一愣,道:「我哪裡說自己是壞人了?」隨即一想,才發現自己先前說的話確是有這個意思,不由得自己也笑了起來。

    一路朝前走著,說笑間我和妺喜三女便到了京兆府前,這時便聽一個聲音從左傳來:「寒生兄別來無恙?」

    左近一輛馬車正停著,在側騎著一匹馬的赫然是花木蘭。一身火紅的打扮,眼神冷冷的朝我們打量過來。

    車簾一掀,一個人探頭出來,容貌與妲己不差分毫般,卻是那喬逸霜。

    她先是在文姬身上打了個轉才望向我,垂下眼道:「早就在猜測先生會去什麼地方,想不到這一寶我們是押對了。」說著,她抬起頭微微一笑,放下車簾隔斷了我的視線。

    直到劉徹的馬車在視線裡看不見了,我才淡淡一笑,伸了個懶腰,道:「有個這樣的對手不是很有意思嗎?」

    文姬亦淺笑著,走近我身邊,看著我道:「是啊,他這麼多年來一直跟爺作對作梗,偏生是沒傷爺一次。」

    我歎了口氣,道:「他在武力上贏了不算什麼,只有在同一個事情上贏了才會讓他心滿意足……再怎麼說他曾經也是天下一皇啊!」

    「老兄,我說你這樣根本不行。」一個年近三十的男子忿忿說道。

    「怎麼不行?」他邊上一個老者笑呵呵的看著他,朝我們走來的步伐也因那男子攔在前面而停了下來。

    那男子骨骼精瘦,穿著一身布衣,眼神明亮,手指修長,指節突起。那老者顯然也注意到了,瞇了瞇眼,仍笑著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那男子想了想,道:「那你給我寫幅字!」

    聽了這話我差點沒有驚訝出聲,這些日子都因著絹紗上武功的事繞在腦海裡,見到那男子手指的形狀,我竟然想的他是不是練武之人。想到這我再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

    聽到有人發笑,那男子和那老者都轉眼朝我看來。那老者尚還神色平靜,而那男子卻是皺了皺眉,頓了一頓後大步朝我走了過來。

    「敢問這位兄弟,何事而笑?」他一臉正經,眼睛霎也不霎的盯著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漫聲說著,我淡淡一笑道,「在下見今日風和日麗,心情舒暢,笑一下難道不該麼?」

    那男子顯然不岔我的說辭,鼻子明顯的做了個哼音,冷冷道:「恐怕兄台是瞧著我討字覺得好笑吧!」

    我失聲笑了出來,瞧了瞧那老者,他仍是一臉笑意,再瞧著那男子道:「我笑這個做甚?」

    那男子頓頓看了我許久才一字一字道:「你自然是笑我是個窮酸,連個字都要討!」他上下打量了我幾個來回,哼道:「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個讀書人。」

    這一句不僅我,連我身邊的文姬、妺喜和褒姒都愣住了。但看他對字的勁頭,我也生不出氣來,只得搖了搖頭,見他轉身要走,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個讀書人?」

    「哼!」那男子眼光冷冷在文姬三女身上溜了個圈,也不說話,重重哼了一聲,那意思不言而明。

    文姬三女的性格自然不像妲己或是素素,對此,她們也只是微笑著拿眼瞧著我,似乎在說:還有認為爺不是讀書人的?就看爺你怎麼辦啦!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如果這都要說錯了的話,山野之人倒要聽聽閣下高見了!」微微笑著看了三女一眼,我朗聲對那男子吟道。

    「那你倒寫兩個字來給我看看。」嘴角一扯,那男子復又轉過身來,仰著下巴道。

    「寫字?」我裝做驚訝的睜大了眼,四處瞧了瞧,「在這裡?」

    「對。」冷冷說了一句,那男子俯下身,伸出兩根手指便在沙土地上劃了起來,臂起手抬,那地上便多了一個「書」字。

    那老者細細瞧著,一手摸著鬍鬚,也不說話,末了,輕微的搖了搖頭。

    那男子沒有看見,似乎覺得也還滿意,抬起頭道:「你也寫個『書』字好了。」

    我淡淡一笑,也學他般蹲了下去,將頭扭來扭去瞧了半天,好不容易將手指落了下去,卻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做般停了下來。

    「你不會是不識字吧?」那男子懷疑的看著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

    「這不寫完了嗎?」我站起身,扭頭看那男子的瞬間瞟到那老者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也不理會,對那男子道,「我怎麼會不識字?恐怕是好久沒寫忘了下一筆是朝哪裡落了!」

    那男子滿是不信,伸頭過去,一看之下,臉顯譏笑,哼哼著道:「善用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這話你難道沒聽過嗎?」

    我點了點頭,道:「知道啊,東晉女書法家衛夫人論說書之道的話啊。她說了這話我就去找她了,看看是不是她說對了。」

    那男子滿臉不屑,看也不看我,道:「你這字就叫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你這就是病字。」

    我微笑著看著他,也不反駁。文姬忍不住了,走前一步,輕探腳尖,指著那男子寫的字,在『書』字頭一折處一摸,淡淡道:「這樣的勁努筋節也罷了。直而微顫,分明是腕力不夠,剛折雖有但不免太過,失了『書』字原有的平和祥淡。」

    那男子一驚,抬頭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文姬。此時妺喜亦走上一步,一甩裙底的時候將那『書』字的第二折摸了去,道:「這一折生硬僵板,說是學書,實無自悟,恣意自然,那是萬萬談不上吶!」

    那男子再次一震,滿臉不信的盯在妺喜臉上,待見褒姒也走了過來,他忙揖了一禮,也不說話,只靜靜的等著評說他的這個「書」字。

    褒姒臉上一紅,眼光掠過那男子,輕聲對我道:「爺,我們進城吧。」

    我淡淡一笑,知道這個「書」字第三個敗筆,也是最難看出來的地方,若是文姬第三個出來說的話倒還不錯,而褒姒的話那就有點為難了,遂點了點頭,道:「是啊,我們走了。」

    說著一轉身,對著那男子一揖,淡淡一笑道:「在下妻妾胡言亂語,兄台莫怪。」

    「尊夫人評述中肯,哪來亂說之理?」他說著抬起了頭,眼裡竟有我不識貨,才是亂說的那個人般。

    也不多說,我越過那男子,亦對那老者一揖,與文姬三女朝前走去。

    那男子低頭看著字,嘴裡唸唸有詞,對我們的離去是絲毫沒有關注了。而那老者卻是朝我們追了兩步,道:「這位小兄弟慢走一步。」

    「老先生有什麼事嗎?」停下轉頭看著,我緩緩道。

    「小兄弟筆法很好啊。」老者笑盈盈讚了一句,「那小子看不出來那是自然的啊!」

    「老先生過獎了。」我淡淡一笑,「被稱為墨豬的字能好到哪裡去?」

    老者想了想,搖了搖頭,道:「那不盡然。」說著,他彷彿清醒過來了般,又笑道:「這個不忙說,今天晚上西京城內有個熱鬧去處不知小兄弟有沒有意思去看一看啊?」

    「哦?是嗎?」我一挑眉毛,「都說西京熱鬧非凡,我一直沒有來過也沒見過,有這等去處如若不妨事,我去一下又有何妨?」

    老者笑嘻嘻的看著我,捻了撚鬚,慢條斯理的道:「如此甚好,日落時分,就請小兄弟來西市群賢坊。」

    說著,那老者瞇著眼,施施然朝前走了去。

    ***********

    「這裡晚上真是熱鬧啊!」四處張望著,妺喜嘴角含著一絲淺笑。

    這也難怪,在塞外過了這麼多年,幾時又見過如此繁華的景象了。我瞧了瞧三女蒙著面紗的臉,亦笑道:「那是,繁華之下那是危機暗藏啊!」

    「這裡可是西京,爺,你可別讓人聽見了。」文姬一頓,隨即輕聲勸道。

    我仰了仰下巴,瞟了四下一眼,沒有接話,道:「西京長安城怎麼能不繁華?南靠終南山,北依渭水,東穿滻水,西臨灃水;東西寬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南北寬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城牆有一丈八尺高;從皇城的朱雀門朝西便有五十四坊……」說著,我嘖嘖搖頭不已。

    「若不是一直跟著爺,我都要懷疑爺是不是偷著來過長安城啊!」掩嘴葫蘆著,文姬笑道,「要不爺怎麼這麼清楚長安城?」

    「那是,那是。」我乾笑兩聲,眼睛四處打量開,「瞧那裡聚了些人,我們過去瞧瞧?」

    雖然答應了那老者去群賢坊,但悠閒著逛過去也無甚大礙,三女都是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隨我朝前緊走了去。

    走到近前,可那圍著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點,我在外間左右晃著,想看到點什麼卻什麼也沒看到。

    見到我那猴急卻又無奈的樣子,三女都忍不住輕聲哧笑起來。我轉回身,歎了口氣,道:「不就是一個擺攤的嗎?還是個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爺啊明明想看,可聽著是個擺攤的,還是個男人……若是個女子在裡面,那肯定是要擠進去看個究竟的。」淺淺帶著笑的橫了我一眼,妺喜走到我身邊,不著痕跡的捏了我一下,「好啦,爺,答應了別人我們就去吧!」

    「想不到偌大一個長安城居然沒有一個懂畫的人!」正當我要走時,便聽得那圍著的人群中發出這樣一個喝聲,不由得我停下了腳步,扭過頭看了去。

    只見一人撥開圍擋的人群,一臉憤慨,疾步走了出來。那漢子一身淡灰粗布,背上背著一個包裹,一手抓著卷紙,一手還拖著個六七歲的小孩。

    那小孩面色乾淨,一點也沒有因為大人生氣而受到驚嚇,一雙明亮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轉動著,四處看個不停。

    一看到那小孩,文姬便輕輕的呼了一聲,那聲音裡滿是驚訝喜悅,顯然是一眼就喜歡上那小孩了。不用回頭看,我也知道此刻妺喜和褒姒肯定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唯一區別的恐怕就是她們能將那份渴望深深的埋藏在心底罷了!

    「這位兄台能將你的畫給我看一下嗎?」看那男子形貌似西域胡人,我走上兩步一抱拳,帶著笑道。

    那男子停了下來,上下看了我幾眼,兀自生著氣,也不說話,隔了一會才將手上的卷紙抖落開來。

    那畫上用色濃厚,一片墨跡鋪開,畫紙靠左畫著個三頭六臂的梵僧。

    看到那畫上的梵僧形態駭人,文姬妺喜褒姒都不禁低呼了一聲,顯然是想不到這男子會畫如此人物。

    「看夠了沒?」男子見我久不做聲,意為不耐,也不多話,手一抖,硬生生又將畫收了回去。

    「就這一幅嗎?」直到那男子抬起了腳我才從畫中醒過來,忙說道。

    那男子再次停下了腳步,扭過頭,有些不信的看著我,又隔了好久才緩緩解下背上的包裹,蹲下去,將包裹裡面的卷軸一一鋪展開。

    那其中還有幾幅是同那梵僧一樣畫的是佛家人物,剩下的便是一些人物風景,只是那畫上的人物風景都是寥寥幾筆,殊不同他畫的佛家人物。

    「這畫可有名字?」細細瞧過,我抬眼看著那男子道。

    「這畫都是我一路來長安路上隨手畫的,題什麼名?」搖頭說著,那男子臉色柔和下來,語氣也放緩了下來。

    「丹青之妙便在隨手之道。」我歎了一句,笑道:「如若不嫌棄便讓在下在畫上題幾個字不妨事吧!」

    「你是……」那男子皺起了眉,臉色又沉了下來。

    我不在意的笑了笑,自然我知道那男子想到了什麼,他肯定以為我是西京的某個名人,若在他畫上題了幾個字,他這些不被人看好的畫自然是身價不同了。

    「在下姓王名寒生,乃是過往長安的客商。」

    「原來是王兄弟。」那男子看到我說了名字而四周仍圍著的人沒什麼不同的反應,隨即抱拳道,「既然如此,讓王兄弟題幾個字又有什麼不可?」

    「獻醜了,說來寒生也只能題一幅畫而已。」說著,我挑起了其中一幅馬像圖。那是一幅荒垠黃沙中,一匹瘦馬俯下馬頸喝水;馬瘦無鬃,水漬似有似無,馬便用前蹄撥著的景象。

    「筆墨來了。」

    正當我還愁沒有筆墨的時候,不知是人群中的誰吆喝了一聲,而筆墨也傳了進來。

    「碧海黃沙,西風瘦馬……兄台一路行來想必看到的也是這番景象啊!」漫聲歎著,我也將這八個字落在了畫捲上。

    「王兄真是一手好字啊!」驚訝的看了看畫又看了看我,那男子忍不住讚道,「筆力遒勁,如刀削斧鑿……」

    「哈哈,兄台你過獎了。」我笑著搖了搖頭,「若不是你的畫灑落而有氣概,我的字也就只能算是個墨豬而已。」

    「灑落而有氣概,王兄何出此言?」那男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這氣概何在?」

    「悲氣!」笑望著,我淡淡而又一字一頓的說道。

    「悲氣?」那男子瞳孔一縮,接著歎了口氣,似是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仍舊是沒有說出口。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啊。」輕笑出聲,我望著那男子問道。

    「哦,倒是在下疏忽了。」那男子一邊收拾著畫,一邊恍然而醒,忙抱拳道:「在下複姓尉遲名跋質那,是于闐人。這是我兒子尉遲乙僧。」

    原來是他……怪不得他的畫讓我感到一種灑落的感覺。我笑著道:「尉遲兄這一路上可算是遠啦!」

    尉遲跋質那張嘴一笑,搖了搖頭道:「一路行來一路畫,倒也不覺得遠。只是沒想到長安比我聽說的還要繁華,比之我們那裡可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哈哈,哈哈。」我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因此你的畫畫的是你那裡生活,和沿途見到的景象。長安城中人都可算是生活安逸,一般人一生中也難能瞧到啊,自然,他們看你的畫……」說到這裡,我停下了,歎了口氣道:「一個人生活是怎麼樣的,他知道的東西也就是什麼樣子啊!」

    尉遲跋質那眼睛一亮,也不顧手上拿著的畫,極為贊同的拍了拍我道:「王兄說的極是,不若你我找個酒家,坐下來喝上幾杯?」

    「尉遲兄別急。」我淡淡笑著,「我來長安時,路途上相逢的一個老者約了我今晚到個有趣的地方去看看熱鬧,你若是無事,不妨一起去看看?」

    尉遲跋質那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我話剛落他便應了下來。圍觀的人群早一見我們兩個聊了起來,便散散落落的走了開。想不到尉遲跋質那不是長安人,這裡的地方卻是打聽了個明白,一知道我要去的地方,立刻問也不問便帶著我朝前走去,邊走還邊笑道:「這裡是西市,與群賢坊只一街之隔。」

    說話間,我已經瞧見前面懸掛的牌匾,上面三個斗大的隸書:群賢坊。

    進了坊口我才發現裡面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逛著,我一陣驚訝,不由回頭對妺喜道:「那老者是不是說的這裡?爺的記性好像沒這麼差吧?」

    「如果長安城只有一個群賢坊,那就是這裡啦。」問了邊上一個路人,妺喜笑著回來對我道。

    這……熱鬧也太獨特了吧!我暗自嘀咕了起來,人隨著尉遲跋質那朝前邊看邊走著。正走著,尉遲跋質那停了下來,道:「誒,那邊倒是聚了些人。」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一個不大的拐角過去,那裡燈火通明,圍著一些人,都做書生打扮,不時還從那裡傳來一陣陣喝彩聲。

    只怕那老者說的就是這裡吶!心念一動,我回頭對三女一笑:「我們進去瞧瞧?」

    等我和三女朝裡走時,尉遲跋質那已經走了老遠外了。見他不在了身邊,文姬輕聲問道:「爺,他的畫有你說的那樣嗎?」

    我一笑,轉過頭瞧著文姬,黑暗裡只瞧得見她一雙閃亮的眸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畫重意境而非形貌,重氣韻而非體態。你認為他的畫不好,那你說他的畫哪裡不好?」

    「他的畫在我看來有些地方用墨不勻,那人物,那梵僧邊上都似糊上了……糊上了般。」想了想,文姬說道。

    我輕輕一擊掌,笑著伸手一摟文姬,伸指在她鼻頭貼著一刮,道:「這就是他畫得最好的地方啊!」

    「怎麼說?」輕扭著腰,文姬臉上的熱氣連我都感覺到了。我輕笑一聲,手不禁在文姬的腰背上撫弄起來。

    「他這種畫法是西域人才有的畫法。『用色沉著,堆起絹素而不隱指』啊!你是不是覺得他畫的那個梵僧有點嚇人?」看到文姬點了點頭我又道:「那是陰影的暈染,在畫中也可以稱之為凹凸花。」

    頓了頓,我又是一笑,道:「就是他畫上的人物有了邊上的陰影相襯才格外顯得生靈活現。」

    聽我說著,文姬不斷點著頭,顯然是回想到剛才看到的畫,末了,才輕歎一聲:「這也難怪長安城中沒人認為他的畫好啦。」說著,她語鋒一轉,眼角一彎,望著我道:「也只有爺你這個怪物才看得懂他的畫啊!」

    「呵呵,那是那是。」我笑著別過了頭,朝前看了去,心裡卻在想:雖然大唐以道為尊,但會昌滅佛後佛教又在唐朝發展起來了,尉遲父子以善畫佛像而聞名,你還怕沒人欣賞他的畫麼?

    圍著的人絲毫沒有因有外人來而驚訝,依舊在三三兩兩的討論著,我掃了一眼,尉遲跋質那早不知帶著他兒子到哪裡看去了。不知道這裡是在談些什麼,我便只好和三女站在一邊,一邊聽著瑣言碎語,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聊著。

    ***********

    「喬先生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原本紛雜議論的人漸漸安靜了下來,四處張望著,顯然是在找那喬先生。這一下自然也把我和文姬三女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卻聽到尉遲跋質那重重的一聲冷哼:「看你的字也就徒具形骨,也配來評我的畫?」

    「哼,我不配評你的畫,自然是有人可以評!閻大先生就在這裡,你讓他看看你的畫!」一人語氣憤憤,顯然是不滿尉遲跋質那說的話。

    「閻大先生?什麼閻大先生?」尉遲跋質那再是冷冷一哼。

    「哼哼!」那人譏笑起來,「你連閻大先生都不知道還好意思談畫?」說著,他語氣微微一頓,「說起閻大先生,長安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的話還沒數完便委頓了下去,接著又聽到他道:「喬,喬先生,閻大先生,你們來了?」

    一陣哄笑聲從那邊傳了來,顯然是眾人在笑剛才那說話的男子。過來的兩個男子,一個年紀稍長,約有四十來歲,一襲白衫將一身襯托得頎長挺拔;在他旁邊的是一個年紀只有二十五六的男子,身材微微發胖,一雙小眼不時眨啊眨的看著尉遲跋質那。

    「小哥的畫很不錯啊,這字也是極具氣勢啊!」被稱為喬先生的男子一臉笑意,看了尉遲跋質那一眼那眼神便溜到了他手上打開的一張畫上。

    這麼一讚美,尉遲跋質那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嘴唇動了動,道:「畫是我畫的,那字卻不是我寫的。」

    「哦?」喬先生一挑眉,「在下姓房,名喬,這位人人都叫他閻師,別看他年紀不大,一手畫卻是名滿天下!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尉遲跋質那報了名號,那叫閻師的男子臉容清冷,淡淡道:「閻立本,除了一手丹青別無所長。」

    原來,那喬先生是房玄齡啊!聽到他自報名號,我立時便將目光投了個十分,同時我也想到:這裡的一個聚會連房玄齡都來了,按理說他是李世民身邊重要的謀士,此刻西京情勢非比尋常,他來參加此等集會顯然不是來看看那麼簡單,除非……除非,這個集會本就是他暗中召集的也說不定!

    或許,這個房玄齡一早就認定李世民會當上皇上,那麼這樣的一個集會不締是在給李世民選拔人才啊!

    似乎是察覺到尉遲跋質那有點不喜閻立本冷淡的態度,房玄齡笑了笑,張手接過尉遲跋質那手上的畫,細細看了起來,邊看邊讚道:「筆墨濃淡相宜,悲涼氣勢躍然紙上啊!碧海黃沙,西風瘦馬……好,好,好字!」

    連說了兩個好字,末了,房玄齡忍不住一擊大腿,欣喜莫明般,揚著畫紙,四處張望著道:「信本兄,你快來看看這個字!」

    他的話還沒落音,便聽一人笑著道:「玄齡兄,你說第一個『好』字時我便來了,你說的好字讓我也來瞧瞧?」

    「咦?爺,這不是我們進長安城路上見到的那位老者嗎?」瞧到走到房玄齡身邊的老人,妺喜驚訝道。

    「嗯,是啊。」我應了一聲,信本?這不是唐初四大書法家中的歐陽詢嗎?

    「哈哈,信本兄,你瞧這字纖濃得度,剛勁不撓,與你的筆鋒甚是相近……哈,不相上下啊!」再瞧了瞧,房玄齡笑意不斷,拍了拍歐陽詢將畫遞給了他。

    趁著他細細觀賞那八個字的時候,房玄齡先是對尉遲跋質那笑著道:「我這麼評小兄弟的字畫不介意吧?」見他搖了搖頭,房玄齡又道:「評字我還能說上兩句,而看畫的話那就真的只能請教閻師了。」

    說到這裡閻立本才稍微露出點笑容,看著尉遲跋質那,道:「尉遲兄的畫別出一格,就這幾幅來說:人物風景以悲、荒做氣;而那佛家畫像卻是以凶、駭呈形,殊反人同啊!」

    說到這裡,他從尉遲跋質那那裡取過一幅梵僧圖,道:「粗看這僧邊墨素,大多數人定會以為尉遲兄你用墨不到,殊不知這才是你畫的特點。」他臉上露出笑容,「濃淡相貼,取中而分,再一細看方覺此僧身若出壁,逼之摽摽然,讓人無法不生出他就在面前的感覺啊!」

    閻立本這一說,不僅房玄齡和四周的書生呆了;尉遲跋質那又驚又喜了;就連我亦是差點忍不住高唱而笑了!

    「想不到這年紀輕輕便被人稱為閻師的人還真是……被他說中了。」文姬先是一愣,待見到我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一句話也分成了兩半。

    「你別看他年紀不大,他可是李世民的御用畫師。」我笑著轉過眼,看了妺喜和褒姒一眼,才望著文姬道,「他一家父子兄弟三人都是當今有名的人物。他父親閻眥,兄弟閻立德都擅長書法,工藝及建築;他是繼承家學,尤長繪畫,人物、山水、鞍馬,尤以道釋人物為最……哈,這一點倒是與尉遲相左又相合!」

    「爺看過他的畫嗎?」聽我這麼評價閻立本,文姬驚訝的望著我。

    「嗤!」這一聲倒是褒姒忍不住笑了,掩著嘴,褒姒眼波流動,細聲細氣道:「爺才不要看,文姬妹妹你難道不記得那次爺說是要看一個人的字嗎?」

    這一說,文姬醒過神來,張了嘴又馬上覺得有失文雅的急忙掩住了,道:「是啊,說是去看個叫『書聖』的人字……」話還沒說完,臉上已滿是神往之色。

    妺喜嘻嘻一笑,調侃道:「也幸好啊,當時右軍先生的那幅『蘭亭序』做為回禮送給了爺,要不的話,只怕文姬妹妹……」見到文姬慢慢紅暈了臉頰,妺喜便意猶未盡的住了嘴。

    「哎呀,大姐,你說什麼啊?」文姬半晌才反應過來,跺了跺腳,輕噘著嘴,道:「我瞧爺的字也不比右軍先生差多少!」

    聽這三女如此說,我也忍不住了,將目光收了回來,半笑半嗔道:「說什麼話吶?雖說爺心高氣傲,但也不是不知深淺,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那還是知道的!說我的字與右軍先生不差,那可是大了啊!」

    話剛說完,便聽房玄齡道:「不是你寫的?」聲音裡又是驚異又是好奇,「那你知道他人在哪裡嗎?」

    還沒等尉遲跋質那指著我,歐陽詢已然笑盈盈的望著我走了過來,邊走邊道:「若是我沒說錯的話,小兄弟便是替尉遲題字的人——王寒生吧!」

    「能得歐陽老先生一說,在下想不承認也不行了啊!」含著笑迎了上去,我對著他抱了抱拳。

    「早就說過小兄弟的字非比尋常。」笑著,歐陽詢一扭頭,意思我看過去,「你瞧,他也來了。」

    「哦?」我微微有些驚訝,不知歐陽詢說的是誰,循著他的話看過去,卻發現是開始在路邊遇上的那求字的男子,此刻他正不好意思的看著我,眼光閃躲,頗為尷尬。

    「在下褚遂良,先前冒犯了。」一定神後,那男子長揖說道。

    「褚兄謙虛了。」原來他也是唐初四大書法家之一的人啊!我心中一歎,忙回了一禮。

    「看了王兄的字遂良真是慚愧,現在遂良雖然拜了詢公為師,但還要請王兄多指點才是。」見我沒有拿喬做勢,褚遂良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走到近前,滿臉誠懇的說道。

    「褚兄字下筆遒勁,不失一格,但剛折太過,若是能改剛折為流動,那便是大成了。」

    聽我這麼一說,褚遂良五官幾乎都動了起來,尋味良久,又是一揖到地,道:「遂良受教了!」

    歐陽詢也頗為驚訝的看著我,道:「想不到王兄弟眼光如此犀利,一語道破了遂良此時的病狀啊!」

    房玄齡長笑而道:「諸位談得如此起興,不若我們移駕布政坊暢談一番?」——

    原想在今天能更新多一點.至少用星期六的時間把三十六章寫完更新給大家,哪知道要加班.所以不僅我傷心,大家也要鬱悶一下了.呵呵,不過等下就會更新一個特別章,大家可別錯過了(內容有一萬多字).另外,一直到過年我都會沒什麼時間寫文了,而要更新的話恐怕要在過年後,上班時間大約是初八.請大家不要抱怨,我也是沒辦法.

    ;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