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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三十一章 塞外駝鈴(全) 文 / 蕭索寒

    「叮呤,叮呤。」

    一連串清盈的響鈴如山間的清泉,脆聲入耳,仰眺著四周高大參天的林木及間隙中透出來的那絲藍天和陽光,讓人也似的醉了。

    「秦兄,如此風光如此地,可比得上『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一匹青驄瘦馬上騎著個貂黃錦衫的中年漢子,滿臉虯髯;一手勒韁,一手撚鬚,微笑而問。

    在他身旁騎著白馬的是個年約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寬額大耳,虎目濃眉;一身穿得寬大周正,上好的綢料衫上還背著一把鐵背弓。他目光游離在周圍的景色上,看似對那中年漢子的話毫不在意,可等中年漢子的話一停,他臉上輕鬆快意的笑容便加深兩分,道:「想不到風寒氣苦的塞外居然也有此道此景。」說著,他一轉臉,望著中年漢子,一斂笑道:「只是這景中意與酒中真是不同的,你不嘗酒是不懂的!」

    中年漢子聽了大笑,道:「什麼懂不懂的,是男兒又有幾個不喝酒的?擺明了你是心中有事,擱著如此秀色不賞,只有一醉之念!」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也不辯解,反而拍掌道:「我知道了,定是我那紅嫂子不准你喝酒。也幸得這麼多年你居然忍了下來,沒見你喝過一口!」說著,他神態竟如同十五、六歲得孩童般調皮起來,「要不,你肯定背著嫂子偷偷喝過。」

    中年漢子聽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作勢一勒韁繩,道:「什麼?就算是偷,也是偷偷聞來著,豈有應允了不喝卻喝的道理?」說完,他忍不住笑了,不料那青年男子大聲笑了起來,引得他也放聲肆意,一瞬間,這寧靜得塞外古道滿是兩個男子豪爽愜意的笑聲。

    好不容易收了笑,兩人一邊策馬徐行,一邊四處欣賞起來。中年漢子道:「據說這裡的樹木都有上百年了,要不塞外哪裡來這麼好的地方啊!」

    青年男子點了點頭,道:「是啊,看這些樹木就知道了,也真虧了最先在這種地方種樹人的一片苦心啊!」

    正感歎著,青年男子的眼神一淡,不無惋惜的道:「就是這塞外古道太短了點啊!」

    中年漢子循聲望去,不遠處便可見到古道樹木的盡頭一片黃沙赤土,他微微一笑,道:「秦兄,你胸中所藏韜略不下百萬,可我華夏大地廣博無垠,這點倒見你見識少了點啊!」

    青年男子滿臉詫異,雙眉一挑,疑道:「此話怎講?」

    中年漢子一笑,眼望遠處的黃沙赤土,緩緩道:「四年前我第一次來到這塞外古道時,也曾有過你那樣的想法,可當我走出這段古道時我才明白,修葺這古道的人並不是力窮而盡,委實是他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青年男子喃喃復敘著,臉上的神情更見疑惑:「修這古道的人應該就是要方便塞外百姓,怎麼說他別有用心?」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道:「古道自然能方便百姓黎民,但也會帶給人安逸。習慣了涼憩的人是不能再忍受塞外的生活的人,這樣的話帶給人的就只有滅亡了!」

    青年男子身子一震,又驚又愣的看著中年漢子,半晌才歎道:「古人之思,實在是我等不能及啊!居安思危……你能在走出這古道就明曉了這個道理,恐怕我是不能啊!」

    中年漢子聽了青年男子的話,只是微微一笑,轉頭望著他道:「秦兄真是高抬我了,這道理你叫我想我就是想上三天三夜只怕也想不出來,只因為,當我走出去的時候有人告訴我了而已!」

    青年男子再是一愣,接著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一手指著中年漢子,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當將古道拋到身後滿眼都是黃沙鋪地的時候,才止住了笑,愕然道:「這裡居然有客棧?」

    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道:「是啊,出了古道就能見到這裡方圓之間唯一的一間客棧。」話聲一息,長歎了聲又道:「這客棧的老闆實在是個奇人。」

    打量著眼前不遠處的客棧,青年男子臉上早已是收斂了笑容,順著他的目光可以看到客棧掛著一幅對聯。「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荒原扁舟!」低頌數遍,青年男子腳一蹬鞍,逕自從馬上落了下來。

    中年漢子先是一驚,接著策馬攔在青年男子前頭,道:「秦……秦兄,你這是為何?」

    青年男子停下腳步,微仰著頭看著中年漢子,道:「如此佳句便如詩般意境,比那景色更勝上三分。一個塞外小小的客棧主人有這分才,難道還不能讓我下馬步行嗎?」

    說著,他一側身,繞開中年漢子的馬頭,朝那「荒原扁舟」客棧而去。見此,中年漢子惟有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下了馬,緊跟在他後面走去。

    栓好馬一推門進了客棧,青年男子便呆了一呆,他實在是沒想到客棧中居然滿是落腳的客人。見到有人進了客棧,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店中所有的人都拿目光瞧了過來,但青年男子的神色仍自鎮定自若,彷彿被這多人注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將目光在所有人臉上緩緩掃了一圈。

    片刻間,紛雜的聲音再次嘲嘲起來,所有打量的目光也收了回去。這時,店小二的聲音才響了起來:「有客到——!」

    店小二的聲音懶散疲累,聽得青年男子眉頭一皺,可他實在是沒看到店中有任何空著的座位,只好站在了當場。

    店小二一步一晃的走到青年男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有氣無力的吆喝著:「生客一位……」話音正拖著,那中年漢子推門走了進來,他立刻又道:「再加一位……奉上座——!」

    說著,店小二逕自越過兩人,朝店外走去。青年男子一頭霧水,怎麼也不知道店小二說的上座在哪裡,眼見他就要出了店,青年男子一個箭步,伸手拉住了那店小二的衣袖,道:「你這是到哪裡去?要我們坐的上座我怎麼沒有見到?」

    「上座不是在櫃檯那擺著嗎?」店小二一臉厭色,滿是不耐的將手一甩,「你們將馬就栓在外面,過不了多久,大風沙就要來了,你們難道不知道要愛惜馬兒嗎?」

    這話一出,青年男子愣著張大了嘴,什麼話也說不出,耳朵裡滿是店中客人的笑聲。他臉色漲紅,立刻轉過身,朝櫃檯走去。

    中年漢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沒說,只好苦笑著。青年男子走到櫃檯前,看了看,咬了咬牙,雙手在櫃檯上一撐,整個人就坐了上去。

    這一下讓店中所有的聲音再次沉寂下來,俄而更大的笑聲爆發出來,更有人見到青年男子的情形,笑得前仰後合起來。

    就算青年再如何遲鈍此刻也明白自己鬧了個大笑話,他的臉色微變,狠狠瞪了眼身旁偷笑不已的中年漢子,定了定神,微笑道:「居高臨下,不叫上座叫什麼?」

    一句話倒叫店中人再次安靜下來,一眾人面面相覷,鼓搗了幾眼後便不再理會青年男子鬧出的笑話,各自埋首喝酒談天去了。

    「秦兄,這上座是在櫃檯後面。」隔了一會,中年漢子輕敲了下櫃檯說道。

    此時青年男子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尷尬神情,微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上面不是很好嗎?這樣的上座我……我還是第一次坐著,若就是這樣下來那豈不是無趣得很?」

    聽青年男子這樣說,中年漢子露出個好笑的表情,低聲道:「你是不知道這家客棧上座的典故。每當第一次來的客人都會被請上上座,而大多數客人都會如你般,既是尷尬,又是無奈的坐上櫃檯,而有那麼一個聰明的客人卻獨出心裁的坐在了櫃檯後掌櫃的位置上,給後來的客人吆喝酒菜,結算費用。店主知道了,便規定,那當日坐在上座的客人送出的酒菜和房間都是不算錢的,也就是免費的讓大家享用……」

    青年男子聽得神情大動,禁不住拍掌叫好道:「想不到這家店的主人不僅是個雅人也是個達人啊!」

    中年漢子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天天來,這裡天天都是滿客,若是碰上剛剛店小二說的風沙天氣,這裡的客人更是連二樓都站滿了。」

    青年男子嘻嘻一笑,晃了晃腿,道:「不如我們也在這塞外開家店好了,每天聽聽客人談的什麼新鮮事、陳舊往事……這樣的生活我還真是想過啊!」

    中年漢子一聽,渾身一震,神色一緊,低聲歎道:「若真是那樣……唉,只是那也只能想想而已!」

    正說著,店小二搭拉著鞋從店外走了進來,看到青年男子坐在櫃檯上,臉上抽搐了一下,顯然是要笑,卻萬分忍住了。青年男子見他進來了,原是一喜,想要問問馬的事情,可見著這樣的表情,不由得將嘴又閉上了。

    「咦?」中年漢子驚訝的看著店小二,對青年男子道:「什麼時候換了店小二的?我說怎麼這店小二還說我是生客?」

    「是嗎?店家換個小二有什麼奇怪的?」青年男子一笑,目光在那店小兒身上打了個轉,神情立刻變得有點驚異起來,一掌拍在中年漢子肩上,道:「藥師,你瞧著不覺得這店小二有點奇怪嗎?」

    中年漢子藥師沒有說話,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下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看著店小二低聲道:「這店小二身上雖然又破又髒,可看他眼神清瑩,像是個習武之人。」

    藥師笑了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塞外風寒氣重,平常男子沒有不習武健身的;再說,塞外也多盜匪,習武也是為了防身;這家店生意這麼好,說是沒人搗亂那是不可能的,這店家和小二都是柔柔弱弱的,就算這裡好,那也早就沒人來光顧了!」

    青年男子點了點頭,接著又搖搖頭道:「還是不對,我總覺得這店小二不太像個男子。」

    他正轉頭與那藥師說話,不提防那店小二已經走到了身邊,聽了他的話,冷冷一嗤,不冷不熱的道:「長得像男子就是男子了麼?」他斜著眼瞟了青年男子一眼,「男兒與馬為伍居然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的坐騎!」

    聽那店小二如此諷刺,那青年男子再也忍不住,一把從櫃檯上跳將下來,伸手拉住了店小二的衣袖,道:「你說什麼,我不懂怎麼照顧自己的坐騎?」

    一沒提防下,那店小二被那青年男子拉扯得朝後一仰,幾乎整個人就倒在了青年男子胸前。店小二忙退了半步,站穩了身子,猛一抽手,將衣袖從青年男子手中抽離,轉身怒目而視,雙手重重在他胸前一推,喝道:「你幹什麼?動手動腳的!」

    就在那店小二幾乎要倒在青年男子的懷裡的時候,他似乎覺得自己彷彿聞到了什麼香味一般,神智微迷,心神輕蕩起來,也就這樣,他才被那店小二推得朝後退了兩步。

    見店內生了事,所有的客人都停下手中嘴中的動作,一眨不眨的盯看起來。

    見青年男子愣在一旁,藥師一把攔在兩人中間,一臉肅容,低沉著道:「你敢對他動手動腳的,你不想活了?」

    店小二見藥師雙拳鼓了起來,臉上也沒有絲毫畏懼之色,更不見衝撞了客人的惶惶之色,只是拿眼將藥師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一哼,鼻子一扭,別過了臉去。

    這一下神qing動作活脫脫便如一個女子般,那藥師見了,一肚子氣也不知道該如何發出來。「你這店小二難道就不怕得罪客人,讓你家掌櫃責怪嗎?」忍了忍,藥師終於放下拳頭,長吐了口氣道。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耳邊都聽到下面客人不時議論著:怎麼還不打起來;都只是說;乾脆動手打了;別像個娘們!

    正在這時,一個略帶低沉的女音響了起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青年男子和藥師聞言都朝店小二身後瞧去。隔著櫃檯不遠,是通向客棧後院,門簾掀開了一半,一個身量只到他們胸口的女子一臉不解的朝這邊望來。

    這女子面容清冷,可她嘴角卻彷彿帶著似有非有的笑意,蛾眉輕彎,杏眼紅唇,臉上卻是一點粉黛都沒施。

    想不到出聲的居然是這麼一個麗人,看她的裝束已做婦子打扮,可偏偏她的舉止神情又如處子般,一時間不僅那青年男子看得呆了,就連中年漢子也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三姐,她欺負我!」見到這女子,那店小二一個快步,走到那女子身邊,伸手將她挽住,另一隻手伸出根手指指著青年男子。

    見到手指指著自己,青年男子終於醒過神來,急忙辯解道:「啊?不是,我不是……」可話說了一半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哪個地方欺負那個稱呼女子為三姐的店小二了!

    那女子看了青年男子一眼,露了個歉意的神情才轉眼望著店小二道:「來者是客,別人哪裡得罪你了,肯定是你自己去招惹麻煩才是!」

    這話說得那店小二滿臉的不高興,而那青年男子卻要在心裡歡呼起來,若非此地此景,依著他以往的性格,只怕早就衝了過去,不理不顧的拉著那女子的手了!

    看那女子的神情,似乎是要店小二前來道歉,青年男子剛要開口說話,那店小二狠狠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他沒欺負我,他拉我扯我的衣服我就任他做嗎?」

    這一句話立刻讓那女子滿臉驚訝的將目光投到了青年男子臉上,自然,青年男子的臉上騰地一下紅了,表情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原來是兩位不熟悉我們客棧規矩的生客啊!」話鋒一轉,那女子的聲調立刻冷了下來,顯然她並不是因為是兩個生客才如此,而是因為那一句拉扯的話罷了。

    想了想,青年男子咬著牙,低下頭也不敢將目光再對著那女子道:「在下孟浪,確是不懂規矩,若是店家立個規矩牌在這裡,恐怕是沒有人會犯店家的規矩了。再說我犯的話也是因不知所致……」

    聽青年男子絮絮叨叨的說了下來,那女子皺了皺眉,放緩聲音,淡淡道:「好了,我並沒有責怪客人的意思……再說我們客棧的規矩不多,也就一條:守好自己,別亂碰東西,自然也包括人。說不定哪天客官就會碰上自己惹不起的人,那可不是我們這客棧店家柔弱的角色了!」

    若是那店小二說這番話只怕那青年男子立馬便當是耳邊風了,可是是這女子說的,也不知為何,青年男子恭謹的聽了,其中還夾雜著應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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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青年男子如此模樣,那店小二嬉笑而視。說完話,那女子見了他的神情,看似輕巧的在那店小二身上一拍,皺了皺眉道:「不論怎麼說,總是你的不對才是,我在這裡冒著天大的危險替你說話,你倒是在一邊看熱鬧麼?還不快上前道個不是。」

    聽那女子這麼說,青年男子立刻抬頭笑顏顏的望了過去,而那店小二立刻沉下了臉,鼓了鼓嘴,逕自走到櫃檯後,伸手提了罈酒,放在了櫃檯上。

    那女子無奈的搖了搖頭,轉眼望著青年男子,柔聲道:「客官不要見怪,這罈酒就當是我們賠禮的了。」

    一罈酒有什麼好希奇的?青年見是這女子開了口,自然是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了,而這時,店內不知是誰大聲說道:「上好的烈刀燒啊!老闆娘,你也送我一壇好了!」

    也不知道是那人的吆喝還是那聲「老闆娘」的稱呼,那女子臉色微紅,也不說話,一轉身掀簾就要朝後而去。

    倒是那店小二臉色變得笑嘻嘻的,半是諷刺,半是玩笑的道:「你想要?好啊,你也來碰我和我三姐一下試試?」

    聽了這話,那女子不由得再次皺起了眉,停下了腳步,轉身望了去。

    那出聲的漢子立刻啞了火,悻悻的乾笑了兩聲,而店裡其他的客人哄抬著笑道:「四贊,怎麼有膽子要酒沒膽子上去試一下?」

    叫四讚的粗壯漢子一抿嘴,伸掌一拍桌子,喝道:「娘的,老子四贊就只會說說,在這裡誰敢動手老子拜他做大哥!」

    說著,氣勢熊熊的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見沒人敢應他的話,才長出一口氣,端起碗酒,一仰脖子就倒了下去。

    「做你大哥又沒什麼好處,再說你又不是一個娘們,得了也沒用啊?」隔了一會,一個略帶陰柔的聲音在店內傳了開,聲音不高不低,卻是將滿店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烏丹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有膽子咱們出去鬥個高下,看是你鐵勒人厲害還是我吐蕃人厲害!」

    那叫烏丹勒的漢子坐在店角,一身麻衣,頭髮左右結了兩個小辮,長眉細目,看著四贊,臉上帶著絲嘲笑。他微抬了抬嘴,慢聲慢氣的道:「你與我斗有什麼用?我可沒有『烈刀燒』?沒膽子干說出來的話,那你就別放屁!」

    四贊猛然立起身,雙腿碰處將身前的桌子也給掀翻了。他怒目圓睜,雙眉倒豎,渾身上下的骨骼肌肉嘎嘎做響,一字一字道:「老子若動了她們你烏丹勒又如何?」

    聽他這麼說,他身旁的同伴急忙伸手拉扯著,口中不住勸道:「四贊,你說這樣的話是不是瘋了,光不說別的,當是三老闆的恩惠你幾條命都還不回來的!」

    四贊聽也不聽,一把甩開同伴拉扯的手,指著烏丹勒道:「是不是怕了?哼哼,我動了她們,你烏丹勒說該怎麼辦吧!」

    見到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自己,烏丹勒頓了頓呼吸,隔了一會才道:「我說什麼?四讚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你自己說出來的事情你自己擔了,牽上我不怕人笑話嗎?難不成還要我跟你一樣,認別人做大哥?」

    四贊哈哈一笑,坐了下來,道:「你認我做大哥?恐怕烏丹勒你是想錯了,你這躲在一角說風涼話的人我可是收不起。」

    似乎是從沒想過四讚這樣粗魯的漢子居然會將話反過來說,一時間店內的客人都哄然大笑起來。青年男子端起藥師給自己倒的一碗酒,笑得差點將酒都要傾瀉出來,眼角瞟處,不期然卻看到了那女子嘴角淡淡浮起的笑容,那笑容清許如花,一下子他便失了神的望得呆了。

    見這麼多人笑話自己,烏丹勒先是臉色一變,冷笑不已,待到店中一眾人笑得無趣了才道:「是與不是,總是你四贊在這裡嘴上說個不停,是漢子的就做了再說,光說不練……」說著,他臉色極其鄙夷的住了口,搖了搖頭。

    四贊滿臉笑容,聽了烏丹勒的話也只是嘿嘿一笑,根本不像開始那般衝動易怒,他倒下一碗酒,抹了抹酒漬哼笑著道:「我是光說不練,那你烏丹勒就別學我光說個不停,來練上兩手讓我也叫聲好啊?」

    烏丹勒一下語塞,他狠狠瞪著四贊,挑了挑眉,緊著牙縫道:「我學你四贊?你吐蕃的騎兵還不是從我鐵勒國處傳過去的?說起來,我們鐵勒勇士以一對十!」

    四贊斜著眼瞧著烏丹勒,冷嗤數聲,道:「你鐵勒勇士既然以一對十?如今造成如此局面那就是太厲害了點!」

    此時正是隋末年間,亦是群雄並起,鐵勒本是匈奴的一支,原本雄健強大,自突厥強盛,鐵勒諸郡分散,眾漸寡弱。而吐蕃此時卻是人丁旺盛,漸趨漸強。四贊是吐蕃人,自然深知自己部族的強大和鐵勒的趨弱,他話裡沒有出現一個弱字,卻無疑是在諷刺鐵勒部族。

    烏丹勒臉色大變,禁不住冷哼數聲,陰聲道:「我們鐵勒之弱才有你們吐蕃今日之勢,若非鐵勒豈能讓你吐蕃……」

    聽烏丹勒如此辯解鐵勒之弱與吐蕃的強盛,四贊再也忍不住,一掌飛去,將桌上的一隻酒杯擊得朝烏丹勒打去。

    烏丹勒眼中精光一閃,冷笑著喝道:「好你個四贊,你居然敢破壞『荒原扁舟』的規矩!」一個閃身,將酒杯躲了過去,卻拿眼朝那女子和店小二瞧去。

    那女子和店小二臉色齊變,眼神變處,正待開口喝問,那客棧的大門「砰」的一聲巨響,打了開,一個高大的人影裹著風沙從外面闖了進來。

    那人堵在門口,身後狂風捲沙,沒有片刻停歇的從外面朝客棧內湧來,所有人都被這一下吹得睜不開眼,就連想開口罵也怕灌個滿嘴沙。

    那人放眼四顧,絲毫不懼身後風沙襲人,看到眾人表情,張嘴得意的笑了起來,可他的眼神一轉到那女子和店小二身上,儘管那女子和店小二此刻也是看他不見,他的臉色卻是仍變得有些尷尬,笑聲嘎然而止,走前一步反手將門關上了。

    感覺到風沙停下,店內一眾人立刻開始清理自己身上的沙粒,同時,各式各樣的罵人方言也層出不窮。那進來的漢子就像是沒聽到一般,或者是根本不在乎別人在罵什麼,仍自大剌剌的站在門口,原本尷尬的神情也變得自然無比。

    「弄贊,你幹什麼?」一睜開眼,店小二一看到門口的大漢,便尖著嗓子吼了起來。

    「咦?」藥師望著進來的漢子,滿臉疑惑,拂去了青年男子和自己的沙土,皺著眉想了想,道:「想不到四年前的他居然長成如此模樣了!」

    青年男子聽了,禁不住轉過頭,奇道:「藥師你認識他?」

    藥師微微一笑,看著那漢子道:「四年前確是見過的,那時他才是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別說是我,恐怕那時認識他的人他是不可能記得了的……」

    藥師的話還沒說完,青年男子就驚得幾乎跳起來,好不容易壓低了聲音,道:「你是說他現在才十五歲?」他側過臉,仔細看了看那漢子——男孩,搖頭皺眉道:「不像,怎麼看都不像,你若說他有個二十來三十幾還差不多。」

    藥師聽了也不著急,仍微笑著道:「秦……秦兄,你可別忘了,這裡是塞外,胡人本多生活在草原上,可以說是居無定所,整日裡風吹雨淋的,能不顯得比我們老些嗎?」

    「我也算是半個胡人吶!」低低的,青年男子嘟囔了一句。

    藥師顯然是聽到了,他也不多說什麼,笑了笑,道:「他叫棄宗弄贊,是個吐蕃人,當年我來到這塞外古道時,他就在這裡跟著大人穿梭來往。他人雖小,但古靈精怪,極有武力,等閒大小的孩子,三四個都不是他對手。」

    青年男子上下打量著站在門口,一雙眼隨著那店小二轉個不停的棄宗弄贊,隔了一會,笑著點了點頭。

    「蟬兒……」棄宗弄贊話剛開口,便被店小二狠厲的眼神嚇了一跳,嘴唇囁嚅了幾下才又道:「我只不過開了個門進來不是?大哥你總不能讓我站在外面等風沙過了才進來吧!」

    他一個比那店小二高了不止兩個頭的壯漢望著店小二的神情滿是哀求乞討,讓人見了實在是描敘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樣的滋味,雖然大多數人都想開懷一笑,可每個人都憋著忍著,這樣古怪的場景倒真是讓那青年男子疑惑不已。

    不過聽棄宗弄讚的口氣,顯然是與店家人熟悉得很,想來也是這樣才讓店中人不敢放肆吧!

    那女子冷著的臉鬆了鬆,兩根手指輕巧的在那叫蟬兒的店小二肩上敲了兩敲,緩緩道:「你這一次去了也有一個多月了,按理說這種天氣你是不會趕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塞外的變化……」

    隨著她的話,蟬兒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但仍皺著眉道:「你害得客人抱怨就是害我挨罵……」

    聽著他的數落,棄宗弄贊不住的點著頭應和著:「是,是,小弟一定,一定不讓蟬……大哥受罵,這裡客人所用都算我的!」

    蟬兒噗嗤一笑,轉頭望了望那女子,又回身望著棄宗弄讚道:「三姐,你看他,他身上有錢嗎?除了那一身蠻肉就只有那張嘴不討人厭了!」

    棄宗弄贊呵呵傻笑著,那女子也是噗嗤一聲,急急用手掩住了。見店家都沒事了,一眾客人自然也放開膽子大聲笑了起來。

    「好了,你自己尋個地坐著吧,等會沒那麼忙了再找你。」淺笑即止,那女子斂下容淡然說道。

    「是,三夫人。」對著那女子,棄宗弄贊便沒有那麼放肆無忌,必恭必敬的應對著,連帶著頭也低了下來。

    見那女子又回了後屋,青年男子禁不住在心裡長歎了一聲,剛才笑聲起,他便轉頭望了過去,可惜的是,除了看到那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眸外,臉上是個什麼表情就怎麼也看不真切了。再加上棄宗弄讚那一聲「三夫人」,他心裡更是覺得無奈了。

    「弄贊,這裡!」看到店中只有店小二一個人,四贊也鬆了一口氣,忙招呼自己的族人坐過來。

    棄宗弄贊瞧到連櫃檯處都坐了人,正苦惱著,聽到這一聲,臉上一喜,也不多看,直接就朝四贊一桌走去,邊走還邊道:「哈哈,到哪裡都可以碰到我們吐蕃人啊!」

    隨著他的話,幾聲冷哼也傳了出來,他卻是沒有聽見,走到四贊身邊,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多說,端起碗酒張口倒了下去。

    四贊先是狠狠瞟了烏丹勒一眼,接著冷笑起來,將嘴附到棄宗弄贊耳邊,不住低聲說了起來。

    棄宗弄贊也不理會,逕自倒酒而灌,只是聽了幾句後先是眉毛一挑,次聽了幾句後便冷笑數聲,再聽了幾句便拿眼朝烏丹勒打量了一番,最後四贊住了嘴他才臉色一沉,將舌頭在大嘴外一掃,騰身站了起來,眼睛筆直的盯著烏丹勒。

    他也不說話,大腳一跨,逕直越過桌子,就朝烏丹勒走去。蟬兒依在櫃檯,先是無聊沒有注意,直到棄宗弄贊站了起來走了幾步才發覺店中氣氛有點不對,忙站直了喝道:「弄贊,你幹什麼?」

    「我找個人聊會天。」棄宗弄贊低沉著嗓子,頭也不回的應了一句,眼光微瞇,上下移著頭看了看面前的烏丹勒,甕聲道:「你站起來!」

    從棄宗弄贊坐到四贊一起,烏丹勒就沒有放下過心來,後來見到四贊在棄宗弄贊耳邊說個不停,他心裡就敲起了鼓,再到棄宗弄贊起身,他更是全身都戒備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深知這「荒原扁舟」的規矩,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坐在這兒等著棄宗弄讚的;而且他也算是這兒的常客了,自然也知道棄宗弄贊與店家有點含糊不清的關係,要是沒有這些顧慮,來多少吐蕃人他又何嘗會怕上一怕?

    烏丹勒頭也不抬,聲也不出,穩穩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喂,我叫你站起來你沒聽到嗎?」等了等,棄宗弄贊放大了聲,右腳腳尖踢上了烏丹勒坐前的桌子,頓時那剛倒滿的酒溢了出來。

    烏丹勒嘴角掛著笑,還是不說話,斜著眼緩緩將頭抬起,瞧了棄宗弄贊兩眼,突然放聲笑了起來。

    這一下不僅讓站在他面前的棄宗弄贊大惑不解,也讓正趕過來的蟬兒慢下了腳步,更讓店中所有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我沒有壞了店裡的規矩,就連店家老闆來了只怕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你仗著自己跟店家熟爾就在這裡作威作福,哼哼!」收了笑,烏丹勒冷眼看著棄宗弄贊,只是那放在桌下的手卻捏做了拳頭。

    聽到這話,店小二蟬兒的臉一下沉了下來,雙眼圓睜,怒斥道:「棄宗弄贊,你若是還鬧的話,那我們之間的生意只怕是做不成了!」說著,他一個箭步趕到了兩人之間。

    看到蟬兒的眼神逼視著自己,隔了好一會棄宗弄贊才喘了口氣,將頭別了過去,聲音也低了下來,道:「我又沒有……不過是說說話而已,蟬兒……大哥你又何必用這個拿著說。」

    烏丹勒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放鬆了表情,將酒碗在手中把玩著,淡淡道:「說話……呵呵,那倒是個好主意。」

    他剛說著便聽到靠門的一桌一人大聲喝道:「哎呀,風沙好像越來越大了,我都聽到前架木頭作響的聲音了!」

    蟬兒臉色一變,頭猛然朝門口望去,又低又快的道:「他們又來了!一群小賊只會藉著這種天氣來搗亂。」說著,也不理會棄宗弄贊大聲詢問的話,逕自朝門口奔去。

    「藥師,好像有點不對勁。」放下酒碗,青年男子眼神隨著蟬兒瞟到了店門口。

    「嗯,」藥師點點頭,臉色凝重起來,側著聽了聽,又道:「不僅是風沙的聲音,好像我還聽到了馬蹄聲……居然有人在這種天氣策馬而來?」

    青年男子轉眼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策馬而來?恐怕不是吧!」說著,他手一指蟬兒,續道:「你看店家的神態就知道策馬而來的肯定是非友是敵,甚至跟店家都是很熟悉的人。」

    「所有的客人都朝後退點,等會風沙灌來可別說我店家沒有吱聲提醒你們。」皺著眉,蟬兒暗暗的嘟囔了一句才大聲喝道。

    「是什麼人?居然敢來這裡搗亂?」棄宗弄贊撓了撓頭皮,站到蟬兒身邊,魯著聲音說道,沒過兩秒他的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他奶奶的,居然有十八匹馬朝這裡趕過來……」

    蟬兒狠狠瞪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將頭朝後一扭,放聲喊道:「三姐,三姐——!」

    這一聲倒讓青年男子愣了一下:這分明是個女子的聲音啊!

    顯然是聽到了蟬兒的叫聲,門簾一掀,那女子露出張臉來,道:「喊我什麼事嗎?」

    也沒見蟬兒說什麼,那女子臉色亦是變得凝重,低下聲音,哼了聲道:「又是他們!上次的教訓還沒吃夠就又跑來了?」足尖輕點,人若柳絮朝門口飄了過去,同時口中說道:「蟬兒閃開,他們已經過來了,別擋在門口徒自受傷了。」

    這女子好厲害的功夫!店內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在了當場,不僅他們,青年男子更是張大了嘴,眼神沒有片刻離開過那女子。

    蟬兒剛退,那店門便發出一道撕長的破裂聲,接著是砰地一聲全然碎了開。隨著這聲音,比剛剛棄宗弄贊進來時還大的風沙沒有絲毫遺漏的灌了進來,更讓人心慌的是那風沙聲中還夾雜著數十聲高亢尖銳的呼哨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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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喝,喲喝!」一聲響起,另外七八聲立刻應和起來,同時還有數把馬刀砍在了門框邊緣。因對著風沙,幾乎沒有人能在此刻睜開眼瞧個究竟。

    「弟兄們,砸了店我們回山喝酒吃肉去!」一個粗狂渾厚的男子大聲叫了起來,就算是在風沙凌厲中,他的話也讓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

    「小賊,那是我的駱駝,你敢動一下我砍了你!」與蟬兒退在一起的棄宗弄讚一聲暴喝,人也隨著話如烈馬般衝了出去。

    「來了個不怕死的,給我砍了!」見到有人從店內衝出,那當頭的馬賊馬刀一揮,「駱駝給我帶走,帶不走的砍了!」

    「喲喝!」一干馬賊又是一聲怪叫,正巧幾個砍門框的馬賊也不回馬,一抽馬刀,扭過馬頭就朝棄宗弄贊追去。

    「呀!」棄宗弄讚一聲怪叫,迎著風沙朝自己的駱駝撲去,也不知他是如何看得清楚明白的,撲的同時居然還躲開了朝自己頭上砍來的兩把刀。

    「三姐……」看到棄宗弄讚的處境,蟬兒扭著頭喊了一聲,「這時候我們都不出手任他們拆店嗎?再說那些駱駝可都是我們的啊!」

    那三姐沒有說話,眼神一直隨著棄宗弄贊轉動著,隔了一會,臉上突然露出個古怪的笑容,輕聲道:「那駱駝現在可還不是我們的東西,錢貨兩清那駱駝才算是我們的東西。」

    蟬兒愕然的張開了嘴,也不顧風沙灌了進去,眨眼看了看三姐,重重跺了下腳道:「他再怎麼說都算是,都算是……」

    三姐一聲輕笑,在蟬兒身邊站定,道:「都算是什麼啊?不是早有家規:不論什麼事和人,都是兩不相幫。再說,這棄宗弄贊可是個大人物。」

    蟬兒瞟了眼三姐,嘟起嘴道:「是啦,我知道。兩不相幫,是個大人物,三姐你都是聽說的,你又怎麼知道他說錯沒有?」

    「討打!」三姐輕斥一聲,伸手在蟬兒肩上拍了一下,「你還敢不聽話,要知道你總是不聽話所以才被罰到這裡來做店小二的。」

    蟬兒臉上掠過一絲幽怨,想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了,只好停住了嘴,靜靜望著場中的變化。

    頂著風沙,棄宗弄贊不住低吼著。他此刻已經來到了他帶來的駱駝旁邊,伸出只手牽住了被馬賊砍斷的繩子,另一隻手格擋著馬賊紛紛不斷的刀砍。也不知道他的手臂是什麼做的,被馬賊砍中了數十刀,卻是一個傷口也沒有。

    見還沒有將棄宗弄贊解決,那領頭的馬賊皺起了眉,瞇起眼,壓低聲音,長長的喲喝起來。立時,那些馬賊像是收到了什麼信息般,齊朝他身邊聚集起來。

    「這些馬賊也懂陣法?」與藥師躲在櫃檯後的青年男子大是驚訝,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若是這樣排好了陣,那吐蕃人恐怕是抵受不住了!」

    藥師也站了起來,點了點頭道:「一群馬賊也知道行軍佈陣的方法,看來他們還不是一群普通的馬賊啊!難道是哪個國家暗中操縱的?」

    青年男子想了想,想是想要搖頭卻又覺得不妥,惟有歎了口氣道:「這也難說得很,畢竟都是生活在塞外的人,做這種天怨人怒的事情實在是……」

    他一頓,神色一凜,拍了拍藥師道:「我們還是出去幫一下那少年,看情形店家是不會出手了。」說著,他在心裡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是為那女子歎氣還是為自己歎氣。

    藥師笑了笑,道:「原想是陪你來塞外散心,想不到碰上了這樣的事情。好,我們就救那少年下來。」

    青年男子哈哈一笑,抽出腰畔的軟劍,道:「雖然你有萬人之勇可也別太大意了,這群馬賊可不容小覷。再說打發幾個馬賊不就是散心嗎?」

    藥師亦是哈哈一笑,將身後的包裹一解,手腕幾轉之後居然多出了根丈二長的紅纓槍。他沉聲吐了口氣,一個虎躍,沒有絲毫滯礙的衝了上去。

    「三姐,你看,那兩個客人衝上去了。」蟬兒眼尖,一下就瞧見身後不遠處有人出來朝馬賊衝了過去,自然她是深記得那個讓自己挨罵的青年男子。

    其實風沙雖大,但對於練武之人來說並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店內那一眾客人一來都是天南地北來往的人,見多識廣,內心抱的想法都不一樣,自然也深知萬事都是出頭鳥惹禍的道理;二來雖然喜愛這塞外的一家客棧,但眼前這多馬賊的話,也實在沒有必要為了店家而得罪他們,讓自己以後在塞外行走多了一個行蹤不定的敵人。

    「好傢伙!」也不顧風沙灌了滿臉嘴,青年男子手上劍一揮,格住一柄砍向棄宗弄贊後背的馬刀,大聲笑了起來。

    「秦……秦兄,你可萬萬要小心才是!」藥師用槍身一掃,將臨近的幾個馬賊從馬上趕了下來,聽到青年男子的笑聲,禁不住扭頭看去。

    想不到有人來救自己,棄宗弄贊先是一愣,眨了眨牛眼,甕聲道:「中土漢人?」接著喉嚨裡便發出幾聲低低的咕噥,也不再說什麼,回身凝神對付眼前的馬賊去了。

    「那來的兩個客人功夫好得很,你就不用擔心弄讚了。」看了眼蟬兒,那女子淡淡說道。

    蟬兒仍是滿臉不高興,嘟著嘴道:「再怎麼說,他也算是我們的人了,三姐怎麼就沒想過幫他一手?」

    那女子搖著頭笑了笑,隔了一會才道:「他算是我們的人?這是誰說的?你認了,我認了……就算是大姐她們認了也是沒用的。」歎了口氣,又道:「他不過是一個跟我們做了多年生意的人,以後他更是個大人物吶,怎麼會願意做我們的一個小廝?」

    兩個女子正說話間,那場中形勢已經變了個樣。有了藥師和那青年男子的加入,就算要顧著數十匹駱駝,三人也將那批馬賊逼得近不了前。那領頭的馬賊臉色嚴肅,皺著眉頭,像是在思索什麼一樣,見一眾馬賊連三個男子都收拾不了,更是將馬繩勒得生緊,讓胯下的馬在風沙中嘶鳴不已。

    「三姐,這風沙似乎越來越大,我們是不是也上去幫忙將這些馬賊趕跑了……」看了一陣,蟬兒終究忍不住又開口說道。

    那女子仍自搖了搖頭,壓低了眼斂,道:「這馬賊是近幾年騷擾我們,都是在塞外討生活的人,只要他們不傷及人命,我們倒也沒什麼必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再說,三哥說了,這些馬賊並不是那些窮凶極惡之人,到我們這裡來也不像是困窘得活不下去了,倒有點練兵的意思。」

    蟬兒眨了眨眼,噘著嘴帶著氣道:「怎麼三姐你都知道,好似全家就我一人不知道一樣。」

    三姐噗嗤一笑,轉頭看著蟬兒道:「什麼叫做全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她伸出根手指,點了點蟬兒的額頭,「你呀,說你的性子像二姐吧,偏偏你又什麼事都不像二姐一樣上心。」

    正說著,她的臉色突然一變,轉頭朝馬賊來處看去:「又有人來了,都是騎馬的。」

    蟬兒也是臉色一肅,剛把頭轉去,耳邊便聽到了連風沙聲也掩蓋不住的鐵蹄踢踏響聲。

    正遠處,似乎在天際邊,一隊騎兵起伏奔踏而來,馬首銜馬尾,馬尾接馬頭,蜿蜿蜒蜒,便如一條長蛇。

    「這也是馬賊那一夥的?」看著騎兵越來越近,蟬兒臉上都佈滿了殺氣,「看來他們今天是想藉著這天氣把我們這裡給佔了。」

    三姐少有的點了點頭:「看那架勢還是與正規的騎兵不一樣,這些馬賊每次來騷擾的人都不一樣,難道就是為了要練出這樣的騎兵?」

    說著,她的臉色再次一變,伸手一拉蟬兒,急道:「不好,這些是弓騎兵。叫他們快躲!」也來不及多說什麼,足尖一點,逆著風沙,人如破空的箭簇迎著馬賊衝去。

    「走!」人在空中一頓,那女子足尖在棄宗弄贊背上一點,借力朝那青年男子飛去,而就這一點之力卻讓棄宗弄贊沒有任何抵擋力的朝後飛了去。

    「快躲!」似乎是覺得不雅,那女子足尖本來要點上了青年男子的肩膀,卻又一縮,硬生生的落在了地上,也就在這一刻,咻咻的破空聲劇烈的響在了一眾人的耳畔。

    入目是滿天的箭簇!

    因順著風沙的走勢,那群弓騎兵射出的箭更是迅捷,幾乎在眨眼的工夫,那箭頭就到了眼前。

    來不及再推走青年男子,那女子身形一展,雙臂一舞,衣袖連帶,氣走連環,直朝飛來的箭簇擊去。

    萬料不到那女子會來到自己身邊,青年男子什麼也來不及想,整個人就呆在了當場,不論他怎麼看,眼裡除了那女子婀娜婉約的身影外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不論他怎麼聽,耳朵裡除了那女子略帶低沉的聲音在迴響之外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不論他怎麼呼吸,鼻中除了那女子落地時那一剎那的芬芳淡香之外就再也聞不到任何風沙干苦的味道了!

    「秦兄,你怎麼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藥師滿臉狼狽的衝了過來,渾身上下都帶著傷,看到青年男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女子身後,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大聲喝問起來。

    「什麼?」被藥師搖醒,青年男子臉上滿是不高興的神態,惱怒的橫了他一眼。

    藥師見他回過神來,鬆了口氣,道:「我見你一動不動,連飛來的箭簇也不知道閃躲,我,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受傷了!」

    青年男子搖了搖頭道:「風沙這麼大,就算射出了箭來也是沒什麼威力的。」

    聽他這麼說,藥師苦笑了一下,仰了仰下巴,示意青年男子看看在他前面的女子,道:「若真是這樣,也不會有人擋在你前面替你擊飛這些箭簇了,而且我恐怕也不是那麼沒用的人吧!」

    這時青年男子才真正醒過神來,側了半步朝那女子看去。

    那女子一臉凝重,衣袖翻飛中,手指藏在其間,或屈或彈,每一下都射出一道白光朝飛來的箭簇擊去。就這一眼,將這青年男子看得呆住了。

    「這店家女子的功夫真是你我都未見過的高!」歎了口氣,藥師低聲說道。

    青年男子無言的點了點頭,將目光從擊箭上收了回來,突地道:「我去幫她,讓一個女子擋在我前面真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身後那店小二蟬兒叫道:「三姐,不要啊!」

    那女子雙目圓睜,氣勁鼓動下,站在她身後的藥師和青年男子就再也抵受不住,不住的朝後退了去。青年男子又驚又駭,手上的軟劍顫抖著叮叮做響。

    只見那女子頭上的髮簪咚的一聲,接著便是一片青絲飄舞起來,加上那衣物受氣勁鼓動,整個人足尖離地,便如神仙中人般。

    只一瞬,比剛才還要快,還要密集的箭簇全數朝那女子處飛來,此時的破空聲已經變成了嗚嗚的低響,且看到那些飛到近處的箭簇竟然比開始射出的箭要粗上一倍!

    「讓一個女子去受?」青年男子臉色大沉,一拉藥師,盯著他道:「不管如何,我們要上去!」說著就要朝那女子身旁衝去。

    他剛和藥師朝上衝了兩步,卻被那女子外放的氣勁逼得連腿都邁不開。那女子一瞬間整個人便如靜止了般,只有數不清的白色氣箭與飛來的箭簇相擊,而每過數十息,那女子的臉色便白上了三分。

    短短的一瞬間在那青年男子眼裡便如過了數十年般,一波接一波的箭簇飛來,而那女子亦一次又一次的將其擊破,待到青年男子感覺到風沙刺臉的疼痛時才愕然發覺箭簇已經停了下來,那女子依然站在自己的前方。

    隔著風沙,那隊弓騎兵停佇在原地,過了一會,便見一道旗幟一舞,那隊騎兵便如來時般,發出巨大的踢踏聲轉向離去了。

    「三姐!」

    「三夫人!」與蟬兒同時喊出聲來,青年男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了,一張口便喊出了這個字眼。

    趕到那女子身側,青年男子才發現那女子臉如薄紙,眼神迷離,嘴角一絲鮮艷如許的血絲如線垂落下來。下意識的,他一伸手便將那女子的腰摟了個結實。

    「風沙大了……!」此起彼伏的喊聲響起,還不讓青年男子多想就被這話打亂了思緒,一陣沒有停歇的風沙直逼得他摟著那女子彎下了腰去。

    狂暴的風沙聲中,他隱約聽到蟬兒怒氣勃發的吼著:「那小賊還不放下我三姐!你敢再多碰她一下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們……」

    「我只是救她……難道要我見她受傷而不顧嗎?」青年男子緊了緊手,將身子伏低躲著風沙,心裡不禁想道。

    「秦……王……秦……兄……」

    「三夫人……你怎麼了?你不在的話我就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二老闆他們殺的啊!」

    時斷時續聽著這些話,青年男子什麼也不想了,在心裡歎著氣道:「等風沙過了再說不行嗎?我又不會把她怎麼樣?我也不是那樣的人啊!」

    慢慢的,風沙蓋住了整個天空,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不知不覺中,青年男子將臉伏在了那女子背上,腦海中平靜如昔,什麼也不想,身外的風沙再大再狂再厲也與他何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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