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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七十一章星河猶是舊2 文 / 錦秋詞

    第七十一章星河猶是舊2

    迎柳站在簷下,眼巴巴的眺望著蜒宮外頭高懸的那塊玄光鏡,盼望能有陽光射進來。殿下那天從外頭回來後就一直閉關練功,誰也不見,除了端水送餐的他。他每次也只是匆匆一面,雖然見到殿下臉上神光充足,一回比一回精進,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悲傷。

    他能聽見殿下心裡的悲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分外清晰,每次都讓他忍不住流淚。可殿下臉上總是淡淡的,什麼也沒有表露出來,修為卻是突飛猛進了。可是如果修煉非得讓殿下受苦,他可不可以祈求殿下不要再這樣了……他知道這是不對的,黃長老讓殿下去參加妖神王比試,殿下正在努力呢……可他就是見不得殿下傷心,以前總是笑笑的殿下多好,後來的,就算容易生氣,可也有著自己的溫柔,不像現在……就像烏沉沉的天氣,總也沒有雲開見日的一天。他真希望外頭的陽光能照進來,殿下還會像過去那樣懶洋洋的躺在屋頂曬太陽,那樣的殿下,只是遠遠看著,就能讓人的心溫暖起來。儘管,陪著殿下曬太陽的人,已經不在了……

    「呀」緊閉的房門拖著長長的聲音緩緩打開,顯出玉言染著輕愁的臉,瞧見迎柳在的瞬間,微蹙的眉頭鬆了鬆,嘴角牽了牽,形成一個將成未成的笑意,最後卻只是淡淡道:「迎柳,我餓了。」

    「請殿下稍候,迎柳馬上把膳食端來。」迎柳趕快去端食物。殿下,殿下好起來了!雖然還是愁眉不展,可是那種強大的悲傷之意已經變得很淡很淡,散在四周的空氣中,不是前兩天那樣濃濃的圍著殿下。他也不知道這算是好還是不好,不過只要殿下沒那麼傷心,他就覺得是好事。

    他奔到廚房,急著揭開蒸籠,摸到裡頭溫著的飯菜都還燙手才放下心來。把菜一樣樣放在托盤上,他覺得角落有道眼神一直巴巴的瞧著自己,他猶豫了好久,才終於伸出手,把鍋裡一盞小小的紅泥小團盅放到托盤的邊角上。

    「哪,我可不是幫你,我可什麼都不會說。殿下是喝還是不喝,只看你的造化了。」他喃喃的對著空氣說話,好像說給自己聽,心裡加上一句沒有說出口的——也看殿下自己的造化了。

    「……」廚房角落蹲坐著的一個灰頭土臉髒兮兮的小廝,聞言黑黑的眸子閃了閃亮,很快的埋下頭去,一聲不吭的恢復了把臉埋在膝蓋的姿勢。

    迎柳心裡歎息一聲,把托盤端到玉言房裡:「殿下,今天有殿下最喜歡的蝦球糰子,翡翠餃子,水晶鳳翅呢。」

    玉言吃了個蝦球,好像就飽了,出神了半晌,看得一旁的迎柳要急。她慢悠悠放下筷子,「奇怪,我沒食慾了,難道這第三層心法練成,就會像那些真人一樣,要辟榖麼?」

    迎柳聞言頓時兩腿一軟,幾乎沒跪下去,哭喪著臉道:「殿下,拜託別再想修道的事兒了,您是咱們的妖神,比那些道人厲害多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呀,殿下怎麼又想起來修道的事了?

    玉言很詫異:「我以前想過修道嗎?」

    迎柳趕緊搖頭,腦袋都要搖下來了。

    玉言歪著頭瞧著托盤裡的菜,「可我是真的不想吃……嗯?這是什麼?」伸手把那個紅泥小盅給端了起來。

    「這個……是……是……」迎柳結巴著說:「是燉湯。」

    「燉湯?」玉言揭開蓋子,瞧見裡面半盅清透的湯水,半浮半沉幾片半透明狀的圓圓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香味倒是極佳的。「是鹿茸燉湯麼?」

    迎柳眼睛慌亂的盯著地上:「迎柳……迎柳也不清楚……」

    「連你也不清楚?」玉言挑起一邊眉毛。迎柳一嚇,被逼出口:「這,反正是給殿下補血的東西。」

    殿下內臂罩門不知被什麼凶器所傷,一直好不來,每天換下來的內裳都開了銅錢大小一朵血花,雖然失的血不多,可是天天如此……僅僅因為這樣,就應該永遠不原諒那個人……可他就是心軟……何況這個東西真的能幫到殿下的,他還是希望殿下能喝下去。

    「補血……?」玉言一時無語,低下頭瞧了會兒,把小盅遞到唇邊,恰恰沾唇,卻又放下,端著走到窗前,推窗潑了出去。窗外地上一片茸茸綠藻,得了湯水,立刻猛竄了數寸,晶瑩剔透閃亮得如同寶石一般。

    「算我喝了。」玉言把空了的小盅丟回托盤,漫不經心的挾起個蝦球。

    看來殿下已猜到這湯是誰做的,她寧願潑了也不喝,她寧願潑了也不讓別人喝……單純的迎柳突然就為那盅珍貴的湯水心疼起來。

    回到廚房,那緊縮在屋角的小廝揚起頭來,雙目直盯著他。迎柳沒看他,嘴裡絮絮叨叨:「算喝了,算喝了。」那小廝的眼神便炯炯的亮了起來。迎柳便歎了口氣,有心要打擊他,「可是根本沒有效果。」自然沒有效果了,都拿去養海藻了。

    小廝抿了抿唇,什麼都沒有說。第二天,迎柳見到他又弄了一盅澄清的湯水,不知什麼時候做好的,他的臉又蒼白了些,雙腮深深的凹陷下去,默默從懷裡掏出那個小布包,裡面一小段白白的東西,他用一截斷了的刀刃,用力在那白白的東西上削了幾片,放進湯裡,又放進蒸籠裡燉。這盅東西少說要燉五個時辰,他今天一整天都會在這裡守著,誰叫他也不肯挪窩兒。他的眼睛比昨天看見又紅了一倍,教煙熏的,興許還一夜沒睡。

    這一晚,玉言仍舊潑了那湯,這回卻是一聲不響。第三天,迎柳看見小廝拿刀削東西的手都在發抖,那段白東西只剩了半節指頭那麼點,很難拿捏住,有幾回他的刀都削在自己指頭上,他就把冒血的手指送進嘴裡銜著,拿出來的時候,不冒血了,傷口也不見了。

    第四天的時候,迎柳終於忍不住說:「你別弄了,殿下她根本沒有喝。」

    「……」捏著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白東西,不知在削那個還是在削自己手指的人,猛然抬頭,瞪著迎柳。

    「你瞪我幹嘛……都倒了,倒了!」迎柳心一橫,豁出去告訴他了,他就是心軟,見不得他這番心血成空。倒不如跟他說明白,讓他死了這條心,殿下是不會原諒他的。

    小廝聽了,沉沉的眼神閃了閃,埋頭下去繼續削,不知弄了多久,指頭上的血干了又冒,冒了又干,終於是把剩下的白東西都削完了,全放進湯裡,他抖抖索索的又放進鍋裡蒸。迎柳看見,他盯著爐火的眼睛,紅得快比得上那任性的鳳凰小殿下了。

    到了晚上,迎柳刻意不去碰他那盅東西,他也不勉強。迎柳走了兩步,忽然發現他自己端著小盅跟在後面。

    「殿下就是知道是你弄的所以才不會喝,你以為你自己拿去她反倒會喝嗎?」迎柳跟他說。他沒說話,迎柳走,他又跟在後頭。迎柳沒再理他,到了殿下房中放下飯菜,順便關上門,沒敢讓他進來。

    殿下這頓吃得少了些,神情若有所思,好像知道有人在外面。迎柳心中有鬼,只怕她問,她卻沒有問。等到吃完,迎柳收拾東西離去,想著殿下應該還會問,便停了停,可終於是沒有。他推門出來,看見那人把湯盅揣在懷裡,在牆角暗處枯站著,他歎了口氣,朝他搖搖頭。離開時,那人沒有跟著,走好遠了,回頭瞧瞧,他還站在原處,像一棵枯樹。

    房裡的燈,過了半夜才熄,知道房裡那人影看不著了,牆角的那棵樹才緩緩的,緩緩的坐了下來。湯盅緊緊貼著他的心臟,像是呵護著一個生命,小心翼翼的,微躬起來的背脆弱而又堅強。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突然無聲無息的打開了,一陣風拂過,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猝然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湯給我。」手伸到他面前。

    他如夢初醒的把那珍貴呵護著的東西雙手遞上去,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他的手有點抖。玉言漫不經心的接過,揭開蓋子,他緊緊盯著她,只要她喝一口……這個法子應當絕對有效。他的心,因為極度的期待,隱隱發痛。

    玉言的手抬高,忽然間手一鬆,小盅往地上直摔,珍貴的湯液在空中劃出一道淋漓的弧線。「。」她霍然回身,突然挪不開腳步——她的長袍尾段,被人死死抓住。

    半盅殘湯,擎在白瘦得只剩骨頭的手裡,雙膝跪地的人,堅定的遞上來。她忽然微微惱火:「算我喝了還不成嗎?」請你不要再來招惹我了,我寧願永遠留著我的傷口,以提醒我曾有過怎樣不堪的過去!

    「……」一手扯袍尾,一手擎湯的人,一聲不吭,死死不放,因為匍匐在地卻又高揚著頭的緣故,散亂的枯發被風揚開,露出蒼白瘦削如同骷髏的一張臉,嵌在上面的一雙眼睛,分外的大,大得駭人,好像整張臉只剩下一雙眼睛,裡面哀切的表情被無限放大。

    她條件反射的跳開一步,跟自己解釋,是被嚇著了,任誰見到這樣一張好像餓死鬼一樣的臉,也會嚇一跳。

    「放手!」她威脅他。

    「……」沒有任何回應。

    她並指如刀,長袍尾擺在指風下裂開,留下一截在他手裡。頭也不回,轉身進入房中,緊緊閉上門。不該出來的,早就知道。看著緊緊關上的門,她的心情,一片寂然。無關悲喜,直如看著一樹繁花,在她面前紛繁落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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