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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塞上枕戈 第10章 心念親恩思全孝 文 / cuslaa

    第10章心念親恩思全孝()

    李癩子不耐煩的樣子韓岡看得分明,能讓仇家不痛快的事他一向很樂意去做,而且還有件事他也想要弄清楚。

    「里正,河灣上的那塊菜田……」韓岡開門見山的剛提了個頭,就看到李癩子眼中的凶光頓時狠了三分,他心裡有了數,分明是戳到了癥結上。

    「這個過幾日再說!」下龍灣的裡正爆發般的吼了一句,扭過頭,轉身就往村中走去。他心中暗恨,這措大病好得這麼快作甚?再病個半月,讓韓家把典地的錢花光,他哪還會需要擔心什麼。

    盯著李癩子遠去的背影,韓岡冷哼一聲,李癩子眼中的凶光他也看見了,但自己已經病好,不論李癩子能玩出什麼花樣,他都有能力去應對。

    到了傍晚,韓岡的父母韓千六和韓阿李也挑著空籮筐一身疲憊的回來了。韓千六手上提著個罈子,聞著有酒味,但裡面裝的卻是酒糟;韓阿李的籮筐裡則放著半截羊腿,用荷葉包著,進門後就遞給了迎上來的小丫頭下廚料理。聽著從兒子房內穿出來的琅琅書聲,夫妻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韓雲娘晚飯準備得很快,很麻利的處理好羊腿,肉切下來熬粥,骨頭剔出來熬湯。把碗筷一擺,進去叫了韓岡出來,一家人便圍坐到桌邊。

    韓千六和韓阿李都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可能是常年勞作的緣故,兩人看著都有些蒼老,比實際年齡要大上一些。韓千六跟韓岡身高差不多,都是有著六尺上下,在關西也算是高個,相貌輪廓也很是相似,濃眉大眼,方臉剛勁,稱得上相貌堂堂。

    相對於韓千六的高大,韓岡的母親就矮了些,相貌並不出眾,不過裡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也是韓家的主心骨。因為韓岡的外公曾經做到都頭,他的舅舅如今在百多里外的鳳翔府也做著都頭,斬過幾十個賊人的大斧常年在家中牆上掛著,武家出身的韓阿李的脾氣,遠比總是笑呵呵的韓千六要硬上許多。她將手中的擀面杖一舉,下龍灣村沒人敢大喘氣。

    韓千六東頭坐著,韓阿李坐對面,韓岡位子在下首,而小丫頭就只能站在一邊服侍,等到大家都吃完後再去廚房填飽肚子。韓家雖是寒門,但一樣守世間的規矩,若是有外人來做客,連韓阿李都得躲到廚房去吃飯。

    三人圍坐在大桌旁,顯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本來連著韓岡的大嫂,這是一個是七口之家。在韓岡沒有出外遊學,而他二哥也還在家裡的時候。韓家三子連同父母總共五人擠在一張桌邊,大嫂和韓雲娘則在旁服侍著,一頓飯吃得倒也熱熱鬧鬧。

    但自韓岡的大哥、二哥同時戰歿之後,僅僅過了三個月,他的大嫂就被娘家叫了回去,還一起帶走了二十畝的嫁妝田。依禮制,夫死後當有三年孝期,可在西北邊陲也沒那麼多臭規矩。韓岡只從雲娘那裡聽說,原任大嫂過了年就要再嫁人了。

    如果沒有融入原主的記憶,韓岡也許會對此很驚訝,但既然已經把記憶融會貫通,他便只覺得理所當然。理學如今還是提不上檯面的學派,世間更沒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說法。丈夫死後,還在生育年齡的寡婦再嫁極為常見,就算本人不願,娘家也會逼著走。

    若是哪位寡婦能帶著大筆家財出嫁,那追求者甚至能踏破門檻。真宗朝曾有張賢齊和向敏中兩位宰相,為了爭娶一個有十萬貫嫁資的寡婦,將官司打到了天子面前,鬧得朝堂雞飛狗跳。世風如此,矢志守節那是沒影的事。

    韓岡拿起筷子,低頭吃著自己的病號餐,一如往日的羊肉粥和小菜。每天早中晚三餐,花樣都是不變,韓岡也沒有怨言。他知道父母的辛苦,更知道這些來得有多麼不容易。

    韓千六、韓阿李吃得比兒子簡單得多。與這個時代的普通農民們一樣,韓家平日裡的菜譜很是樸素單調,滿滿一碗看不到幾滴油腥的素湯餅其實就是麵條,只不過宋時凡是跟麵食有關的食物都要綴個『餅』字再加上幾個炊餅。

    這炊餅便是武大郎賣的那種,原來喚作蒸餅,幾十年前為了避仁宗趙禎的諱,改為炊餅。其實呢,也就是後世的饅頭。至於此時的饅頭,其中夾有肉餡,乃是後世的肉包子;菜包則喚作素饅頭。

    作為下飯的配菜,是幾碟各色醃菜韓家自家種出來的新鮮蔬菜自己都捨不得吃,皆是賣到城裡的大戶中去換錢。

    做湯餅和炊餅的麵粉都是一斗麥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連殼子都磨在裡面,而不是那種把麥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細面。這樣的一餐能填飽肚子,卻也沒什麼滋味可言,何況還是一日兩餐,每日總有半天時間肚子咕咕在叫。

    此時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韓家一般無二。原本韓家還算殷實,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賣了菜之後,都能買些酒肉犒勞下自己。但如今家裡驟窮,肉就算買來也是給韓岡補身子的,韓千六想打個一角酒來過過乾癮,也是捨不得費那份錢。

    而是在慣熟的酒坊那裡討了些不要錢的酒糟回來,用開水灌進只老酒壺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饞。不過自己吃得雖都是粗食,可看著韓岡很有精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飯,夫妻兩個卻都是眉花眼笑。

    韓千六、韓阿李也許有些不清楚,但擁有在外遊學兩年記憶的韓岡卻是知道,他的兩個哥哥戰死,肯定是有撫恤的,錢和絹都該有個五六貫、七八匹。可這撫恤在衙門裡就像流水過沙漠,轉了幾道手,也就無影無蹤了。如果這些撫恤都能足數發下,韓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寬裕一些,贖回一畝半畝的菜田也是沒有任何問題。

    韓阿李吃得很快,韓千六卻是舉著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著兌過水的酒糟。韓岡的眼睛沒有因為常年苦讀而變得近視,能看清刺在韓千六左手手背上的兩行小字。小字因皺紋多了給模糊掉了許多,韓岡勉強能分辨出『弓……手……四』這幾個零零碎碎的幾個字。

    韓岡對此有所瞭解。這是韓千六所屬的秦州鄉兵組織的番號,弓箭手第四指揮。由於身屬軍額最下等、在陝西是三丁抽一的沿邊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軍廂軍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韓岡那位戰死的二哥便是在臉上刺了字而鄉兵中的保毅、強人弓手等上位軍額,也是要在面頰上刺字。

    一日兩餐,勉強飽肚,時時還得從軍上陣,死後連個撫恤都到不了手,這便是宋代陝西的普通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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