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三十七章 夢想與現實的距離 文 / 林海聽濤
第三十七章夢想與現實的距離
從中國來到遙遠的英國已經過去了七個月，陳堅逐漸習慣了在這遙遠國家的生活。在到處都是英語的環境下，他的語言進步的非常快，只是在諾丁漢大學的學業進展緩慢。
不是他不想學好學業，而是他太累了。
最初的那段時間，房東胖子約翰一家已經習慣了在訓練結束之後，看到這個皮膚有些黝黑的中國小伙子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回到家裡，吃完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內苦練英語，第二天一早如果有訓練的話就去維爾福德，沒有訓練的話他就坐車去諾丁漢大學上課。
簡單的日子這樣重複。他很少幾乎從來不去市中心逛街購物，也不去什麼公園放鬆玩耍，除了有時候約翰搞到了多餘的票叫他一起去城市球場看場森林隊的比賽，一座擁有全英傳奇英雄羅賓漢的城市對他來說就只是「維爾福德訓練基地」、「諾丁漢大學」和「約翰先生的家」這三個地方以及它們之間的道路。
那樣艱苦的日子在最近才慢慢好轉起來，英語聽力和表達能力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他現在可以在餐桌上和房東一家流暢的交流，聽約翰講起諾丁漢森林那令人驕傲的過去。
他的身體也適應了青年隊的訓練計劃，在訓練中表現出來了他一貫的品質——堅強和努力。
可他還是覺得很累。不僅僅是因為訓練強度特別大，更有心理上的原因……
陳堅自從來了英國就養成了每天寫日記的習慣。他的初衷是——這是一段寶貴的人生經歷，他不願意讓這段經歷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被淡忘在生命旅程中，於是他要用文字的形勢把在諾丁漢訓練學習生活地點點滴滴都記錄下來。
現在回頭翻看前面的日記，隨著那些歪歪斜斜的文字，他就會回想起這七個月的每一天。其實他覺得就算不寫日記，這七個月。乃至以後剩下的五個月時光都不會在他的記憶中被輕易抹去，太深刻了，太牢固了，就像每天訓練之後身體的酸痛感一樣真實和清晰。
……
「陳！你跑不動了嗎？你不行了嗎？」青年隊主教練格林伍德將身體伏下來，張開的大嘴幾乎要咬住陳堅地耳朵了，他衝著累倒在地的陳堅用英語大聲呵斥著，也不管陳堅是否能夠聽懂。「如果你不行，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這裡沒有人會挽留你！這裡沒人對你抱有什麼希望！你這個商業選秀選出來的幸運兒！你真的以為自己很幸運嗎？站起來！繼續練！你還有二十次帶球折返跑！別耽誤我吃晚飯的時間。這可是最普通的青年隊訓練！」
陳堅聽不懂格林伍德教練在吼什麼，雖然這個教練訓練的時候嗓門總是這麼大。但是他知道這位英國教練一定對自己不滿了——從沒見過有人會猙獰著臉趴在你耳邊誇你。
他從地上站起來，搖搖晃晃的繼續帶球向前跑，跑了幾步一個踉蹌又摔倒在地。但是這次不等格林伍德繼續衝去上扮演「怒吼天尊」，他又自己爬起來繼續了。
「你渾身缺鈣還是從小就小兒麻痺？陳！這麼點衝撞都受不了，還踢什麼足球？你是個小妞兒嗎？爬起來，繼續！你躲什麼！這他媽不是踢球。這是戰爭！如果你打不贏就給我去死，逃跑地人不是死在戰場上也會死在我這裡！如果你那麼怕受傷，我可以推薦你去和十歲的孩子一起訓練！你們中國人都是這幅德行嗎？正面對抗！正面對抗！你要我說多少遍？！正面！！」
陳堅已經可以多少聽得清楚這個青年隊大嗓門教練嘴巴裡一連串嘰裡咕嚕的喊的是什麼意思了。他沒有大聲反駁，也沒有甩手走人，而是從遞上爬起來。然後啊啊大叫著想他的對手衝去，然後用一次犯規地動作將對方球員掀翻在地。
被陳堅撞倒了的年輕人誇張的大叫一聲，趴在地上不想起來了。
「詹姆斯，你要再繼續躺在地上裝怪偷懶。我就罰你帶著球跑十圈！」格林伍德這次掉撞槍口，衝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小子地耳邊一頓咆哮。對方馬上聽話的從地上跳了起來，當然他還沒忘一拳打在陳堅胸前：「你應該把剛才這勁向主教練發洩，嘿！」
周圍看熱鬧的青年隊球員們都哈哈大笑起來。格林伍德也向陳堅鼓掌：「雖然犯規了，但是防守球員就要習慣用犯規來阻止對方。而且，這股氣勢很好……另外，下次別『啊啊』的叫了，那樣子太傻了。」
笑聲更大了。
陳堅在日記裡面寫到：「……我還不大能完全聽懂。但是我想格林伍德教練應該是誇了我，這是三個月來他第一次誇我……英格蘭的職業足球，果然和我在國內聽說的那些不一樣……」
「陳，你要注意對方進攻球員的位置！你去追球，你追什麼球？你以為自己的體力真地很好嗎？這可不是你們的足球選秀，你那點體力拿到職業比賽中連半場都堅持不下來。你是以職業比賽為目標在這裡接受訓練的嗎？如果不是你就當我沒說……」
「當然是，格林伍德教練。可是喬治.伍德他……」
「你想說他的體力就很好對不對？沒錯，他體力非常非常非常好。可他是怪物。你是怪物嗎？你是喬治.伍德嗎？」
陳堅搖了搖頭。
「那就認真的聽！你的身體或許在你們國家算是強壯的……」
「不。不算強壯。格林伍德教練……」
「別打斷我說話！好吧，既然在你們國家都不算強壯。在這裡就更不算強壯了。你不能總是想著靠身體去防守，我不知道是哪個白癡告訴你的，防守就要靠身體。實際上身體只是一種天賦。但是人們不能總靠著天賦過日子。你需要學會觀察和分析進攻球員地每一個動作，然後從中判斷出他們下一步會怎麼做，自己提前準備。就是預判，預判你懂嗎？」
「我想……我懂，格林伍德教練。」
格林伍德指著自己地頭：「如果你認為足球是靠身體地運動，你就錯了，陳。足球其實是一項充滿了智慧地運動，白癡和傻瓜是不會在這裡有什麼前途的。你的身體不算強壯。但是沒有規定說只有強壯的人才有資格做後衛和後腰。你要學會用腦子和智慧去防守，找到進攻球員的下一步動向和他們的弱點，然後做出針對性的對策。你地速度和東方人的敏捷是你的特點，你要在這上面下功夫……」
陳堅用力點點頭：「我知道了。格林伍德教練，多謝教誨。」
「陳！我讓你用腦子踢球，沒讓你一步都不跑！你在哪裡傻站著防守什麼？植物人都能從容過掉你這木頭樁子！」
「鏟球！果斷點……你看，你把他放進了禁區。你接下來要怎麼做？給對方一個點球？犯規？你怕什麼？任意球和點球相比，你選擇哪個？」
「前插、前插！傳了球之後別站在原地。從斜方向向前跑……你不跑隊友怎麼傳球給你，他的其他傳球路線都被封死了。只有你這從來後面插上才能給他創造出傳球線路。你別以為傳球是持球手才考慮的事情，那需要他身邊、全隊都動起來配合才可能創造出傳球的路線！站著踢球在這裡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陳，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不是比英國人瘦弱地身體，也不是不紮實的基礎。那些都可以通過不斷的鍛煉和練習得到提升。你最大的問題在這裡。腦子。智慧，意識。是足球意識！在場上踢球和你在看台上看球完全是兩碼事。你不要以為看過很多足球比賽就算是擁有了多麼出色的足球意識，如果你不親自下來踢，你永遠都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你要學會觀察和分析場上形勢……你地英語進步不是很快嗎？你為什麼不能把這種聰明用在足球意識的培養上？」
……
類似這樣的話。陳堅現在還能想起很多。他發現原來那次表揚竟然是七個月來，青年隊主教練格林伍德唯一一次對自己努力的肯定。其他時候全都是在挑他地毛病，當他認為自己這一方面已經做得不錯的時候，格林伍德一定可以從其他地方找出更多的問題。
好多時候陳堅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其實並不適合踢足球啊……簡直就是一個錯誤製造機嘛。連最基本的跑步都會被格林伍德教練認為跑步姿勢有問題，影響了速度和爆發力……可是他從小就是那麼跑的，都跑了十八年了，也沒見有人對他說「嘿，夥計。你跑步姿勢大有問題」。
他承認自己在來之前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英國的職業訓練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如此苛刻和令人難以忍受。稍微做錯一點，尖銳地哨音和格林伍德的大嗓門就立刻出現在自己耳邊。
不能反駁，不能解釋。錯了就是錯了，只能說「是的，格林伍德教練。我下次一定不會犯錯了！」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來自中國這個足球水平極度落後的國家，人家青年隊中隨便一個同齡人都比他出色。都比他瞭解的多。在「足球」這項運動中。他這個中國人沒有絲毫發言權。
在青年隊的七個月時間，除了經受強度大到叫人難以想像的訓練之外。還要接受精神上的考驗——任何努力幾乎都會被毫不留情地否決掉，絕對不要指望會在漂亮地停下一次長傳球之後被教練投來讚許的目光，或者在成功斷掉對手地一次帶球之後得到隊友們的欣賞和掌聲……那些在足球裡面出現過的情景一次都沒有在陳堅身上得到印證。為什麼？因為教練和隊友們都會認為你做得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一個足球運動員完成本職工作難道還要沾沾自喜地期待表揚和獎勵嗎？
陳堅在訓練場遇到的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告訴自己的父母或者那些在中國關心自己的粉絲以及同學，也不會告訴房東約翰一家。不管遇到怎麼樣的對待和困難，他只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變過，那就是始終保持微笑。哪怕著微笑保持起來有些勉強。他不想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愁眉苦臉的，給人一種自己應付不了的印象。
托他始終微笑地福，隊友們和他的關係還算融洽，沒有出現什麼排擠他的情況。或許也跟那些隊友們知道這個小子不過是商業選秀的產物，不可能會在這裡和他們搶飯碗，根本不是競爭對手有關。
有時候陳堅會給在博爾頓和埃弗頓的兩個同伴打電話，詢問一下他們的近況。不管是在博爾頓的王洋還是在埃弗頓的宋輝，他們地情況似乎都比自己好很多。訓練內容和大家一樣。沒有收到什麼特別優待卻也沒有被虐待，合格完成了一次訓練之後，會得到教練們熱情的讚揚，他們的訓練強度和訓練環境簡直完全不能和陳堅的「地獄」相比。
當他們聽說陳堅所遇到的情況都非常吃驚。王洋更是直接問他是不是得罪了青年隊地教練，或者那個教練非常討厭中國人？
陳堅很堅定的說不可能。
王洋撇嘴說你小子說不定是哪兒小細節方面惹到了人家，自己沒察覺呢。
陳堅這次想了一會兒依然搖頭說不可能。
宋輝很關心陳堅的訓練情況，在聽到陳堅介紹之後半晌沒吭聲，在陳堅以為電話斷了打算掛的時候他才幽幽道：「完全是兩個世界啊……」
雖然訓練比陳堅輕鬆。身邊地人也都很比較和善，但是王洋和宋輝已經基本上放棄了一年之後留在英國的「夢想」。他們在見識到了英格蘭足球的水平之後管之前那個「夢想」叫「白日夢」。他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知道其實不管是博爾頓還是埃弗頓，對他們兩個本身一點興趣都沒有。前面的商業作秀說白了只是因為他們代表的中國市場。
搞清楚這一點之後叫人有些提不起鬥志，提前知道自己被淘汰了再去努力就好像傻子一樣。
「一年多少也算學到了不少東西。就算最後不能留在英國……啊。是肯定不會啦。我也不會後悔這一年的。」在距離一年期限還剩六個月的時候，王洋已經開始給自己這一年地經歷定性了。「不管怎麼說我來了，我和那些被提前淘汰，連來這裡見識的資格都沒有的人幸運多了。我覺得我不能再奢求什麼。」
「差距確實太大了。來之前我還心存幻想——說不定自己就是那些網絡上足球的主角呢？來了才發現自己算個什麼啊？和人家比起來差了……十億光年。中國足球水平確實落後。那是全方位的落後。可不僅僅是體制、球員和教練的水平落後……」宋輝搖頭歎氣，有些沮喪。「嗨，唯一的收穫算是英文水平得到了進步吧……就算以後留學英國，我也不用先上語言學校了。」
這兩個人的表現和他們來之前地躊躇滿志完全不同，現實很殘酷，他們地夢醒了。
只有陳堅還在堅持，還在做夢。他不是狂妄自大，也並非心存幻想。他只是覺得就算這是一場明知道要輸的比賽。自己也要堅持到終場哨響。提前放棄不是他地風格，從第一次參加《足球小子》的海選被淘汰開始就不是了。
在陳堅又一次完成了格林伍德為他特別指定的訓練計劃之後，他回到了更衣室。青年隊的球員們還在換衣服，大家顯得很興奮。這讓他有些好奇。
隊中一個黑人手舞足蹈的向他解釋：
「格林伍德教練說，一線隊的主教練、老闆、頭兒明天要來青年隊觀看訓練比賽！」
陳堅知道對這些人來說意味著什麼。表現好的說不定就可以被抽調到預備隊，獲得參加正式比賽的資格。預備隊比賽中表現好點，就可以升上一線隊，參加聯賽。在冬季轉會期之後還可能得到一個參加歐洲冠軍杯的名額。然後大放異彩，一球成名——所有年輕人都會做這樣的夢吧？都會認為自己將成為最特殊的、最突出、最不同、最優秀的那個。
對於苦練了多年的青年球員們來說。這是夢寐以求的時刻，是決定自己命運的一次機會。
但是這些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陳堅用英語祝福那個熱心的黑人小子好運，然後去淋浴房沖洗一身臭汗的自己。
距離夢想還有五個月的時間，到現在他都看不到前方的路，也不知道夢想那個東西是否真的在前面等著自己。但是他還要繼續跑下去，哪怕跌跌撞撞、體力不支，也要跑。
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除了向前跑，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