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2 父子(上) 文 / 愚蠢獵人

    2父子（上）()

    「喂，張阿姨嗎？你好，請問我爸爸在家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陣，過了會兒工夫，一個威嚴蒼老的聲音響起：「是小野嗎？」

    坐在陽台上，舉著手機的史向野咧嘴苦笑：「老爸，我拜託您了！給孩子起名字您偷懶，我就不說什麼了，最低限度，您也別把我的名字讀得跟個日本人名似的好不好？」

    「嗯？」電話那頭的那位先是愣了愣，接著小心翼翼的問道：「兒子，今天你心情好像很不錯啊？」

    「首長，我哪天的心情不好啊？」確實心情很不錯的史向野決定要跟父親開個玩笑。這種玩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父子間開過了。

    沉默了片刻，史傳良原本很威嚴的語氣裡突然流露出了些許的疲憊，他用略帶著點沙啞的聲音說道：「兒子，我知道你這些年過的不好……這幾年夜裡打電話給你，爸爸能聽出來，每次接電話，在你身邊都是不同的女人……你過得很糟糕啊，兒子。」

    父子兩在電話裡都不在吭聲，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過了很久，還是史向野先打破了沉默，這回他的語氣很正經：

    「爸爸，問您件事，咱們這支姓史的，輩分怎麼排您知道嗎？」

    那邊的史傳良聽到這句提問，立刻變的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麼？不會是背著家裡找了房媳婦吧？」

    深深的吸了口氣，史向野飛快而又清晰的將話一口氣說完：「爸爸，今天我有了一個十六歲的兒子，他媽媽是當年你知道的那個女孩，她死了，把兒子留給了我。」

    史傳良同志不會是暈過去了吧？聽到說完這句話後，電話裡許久沒有聲音，史向野有點擔心，但他又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史傳良同志是誰？堅強著呢！抱著這種微微有點惡毒的想法，史向野繼續保持著沉默，等待自己的父親先開口說話。

    隱隱的，他從電話背景上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接著，那位比自己父親小二十歲的張阿姨的聲音響起在背景上，有點遠，但聽得很清楚：「老史，楊秘書長看咱們來啦！」

    史傳良的聲音裡出現了罕見的不耐煩：「請他在客廳裡等會兒！請你把門關上！」

    史向野聽到這句對白，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能去老頭家裡拜訪，還能讓那位勢利眼的張阿姨這麼客氣的楊秘書長，只有一位，就是那位總是喜歡別人叫他做楊秘書長，但n多年前就不是秘書長的楊海生。事業單位套局級待遇的退休年限是65歲，他也快退休了吧？史向野算了一下時間，這麼想到。

    他的胡思亂想被父親的聲音打斷：

    「那孩子還好吧？長得像誰？」史傳良問話時態度很仔細，好像唯恐問錯了什麼問題，會導致自己的兒子生氣似的。

    「您在書房裡面的話，就看看我16歲時的相片吧！」史向野有點心酸，但又很自豪的說道：「一模一樣。」

    「哪還用得著看相片？」史傳良的語氣聽得出來，還是很高興的：「你16歲時長得啥樣，我眼睛一閉上就能想得出來……」

    可你那時候一年也見不了我幾次！史向野差點衝口而出。

    「……有沒有去把法律手續辦了？這些事情上可不能馬虎啊，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你得先從法律上保證他的身份。我知道你很煩這些瑣碎的事情，可法律就是法律，你得照著去做才行……」史傳良已經開始嘮叨起來。

    沒辦法，果然是做慣領導的人！史向野這麼想著，便盡量用自己認為還算禮貌的語氣打斷了父親的嘮叨：「老爸，你還記不記得咱們這支的輩分是怎麼個排法？孩子她媽媽給他起名字叫史小明，告訴他等見了我，我會給他按照咱們史家的輩分改名字的……」

    「那叫排字歌，兒子。」

    史傳良的語氣終於恢復了正常，在適當的親切當中帶著股隱隱的威嚴。而這種語氣，正是史向野這麼多年來最厭煩的。還好，過了30歲以後，史向野已經不像以前，對父親和他說話時的這種語氣那麼的深惡痛絕了，但還是在心理上有點隱隱的牴觸。

    「我知道那叫排字歌，也叫排字詩。」史向野無精打采的回應道：「我就問您知不知道，要是您不知道的話……」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史傳良察覺到了兒子的不耐煩，急忙在語氣中帶上點哄孩子高興的味道：「你和你哥哥的名字，我就是按照咱們這支的排字歌起的名字啊！」

    可是說到這裡，他的語氣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後猶豫的說道：「可咱們家的排字歌有點特殊情況……我也不是記得很全了……我是傳字輩，你和你哥哥是向字輩，小明應該是秉字輩，秉承的秉字……你先這麼用著，怎麼樣？」

    排輩分的事情老頭也要撒謊，真是見鬼了！史向野覺得很是詫異：中國哪個家族會把排輩分用的排字歌搞得這麼神秘？不過老頭子是那個圈子出身的，一輩子鬼鬼祟祟的，自己也都習慣了。於是，他無所謂的回了句：

    「成啊，那就排秉字輩吧。我琢磨好了名字，您到時候再給審審。」不知道為什麼，史向野已經覺得和父親的對話變得索然無味。就跟當年得知，父親要把16歲的自己送去那個山裡面的狗屁道觀，企圖把自己培養他那圈子裡一員時的感覺一樣。

    「方便的話，你最近要不要領著孩子回北京一趟？你好久不回家了，那天你張阿姨還說起你來呢……」史傳良盡量輕鬆一點的說道。

    又來了！這是史向野煩躁的本能反應，但他立刻就知道這是自己不對了。那是你父親，你不能對他有這種情緒！他這麼自責著，就聽見自己用言不由衷的語氣對電話裡說道：

    「啊，我看看最近的時間安排，可以的話我再給你打電話……老爸再見，代問張阿姨好！」

    主動結束通話後，史向野先是愣了一小會。他轉過臉去，隔著陽台的玻璃拉門向客廳裡掃了一眼：沒看見史小明。那孩子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在他自己的房間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你看上去很乖，對我也不排斥。史向野悶悶不樂的想道：可這事我懂，我在你那個歲數的時候，對自己的老爸也是這種態度。而且，對你而言，我做的還不如我老爸好，最起碼他還算抱過我……

    得領孩子出去吃飯了。這麼想著，史向野又撥通了阿成的電話。

    「你好點了？」阿成頭一句就是這麼直接。

    史向野看了看陽台外的天空，想了想，回答道：「可能還得有幾天才能全好。對了，阿成，中午領兒子去什麼地方吃飯的好？」

    阿成愣了一陣，為難的說：「你看兒子喜歡熱鬧，還是喜歡安靜？」

    「那是我兒子！」史向野沒好氣的糾正他：「叫他史小明就可以了！」

    電話裡傳來阿成好一陣子的怪笑，最終他好像是強忍住笑意的問道：「跟史小明先生談話了嗎？史向野先生。」

    「唉……」史向野歎了口氣：「還沒，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話。他對我很客氣，很客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阿成。」

    阿成用當地方言咕噥了句髒話，接著安慰他道：「別著急，咱們都明白，這種事是急不得的……要不這麼著吧？你那兒子那麼矜持，咱們也就順著他，中午找個裝高雅的地方吃飯，我請客。如何？」

    史小明已經乖乖的洗完了澡，正打開櫃門收拾他的衣服什麼的。史向野站在敞開的房門口，想了想，敲了敲門。

    父子兩對著笑了笑，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還是史向野先打破了尷尬，他走進房間故做輕鬆的說道：「有正式一點的衣服嗎？中午我有個大學同學請咱們吃飯，地方挺排場的。得裝一裝。」

    「是鍾裴成叔叔嗎？」史小明好奇的問道，看到父親的臉上帶點詫異，他笑著解釋道：「媽媽給我說過，在這個城市裡，您最好的朋友就是鍾叔叔。」

    其實，她一直在關注著我的情況！史向野的內心在感動之餘，不知怎麼的，突然覺得有點隱隱的不安。這時，他注意到了史小明放在窗前桌上的小鏡框，忍不住走過去拿起鏡框看著。猶豫了一下，開口直問道：

    「我剛看了那疊文件，說你媽媽她是兩個月前因為癌症在大理去世的。這些年，你跟著你媽媽一直生活在滇西那一帶？」

    「嗯，我媽媽一直帶著我，換了很多地方。她靠給國外的一些雜誌提供攝影圖片賺錢，有時候還發一些小文章。」史小明說著，很自然的從衣櫃內拿出一疊外文雜誌遞給自己的父親。「這些上面就有媽媽拍的攝影圖片跟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