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1 訪客(上) 文 / 愚蠢獵人
1訪客(上)()
星期六的早上。客廳裡,電話鈴聲一直在響。
終於,史向野從被窩裡無奈的伸出手來,抓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這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打家裡的座機:因為他的手機根本就沒開!他歎了口氣,將手機扔到一旁,想重新把腦袋塞回到被窩裡。
客廳裡的電話鈴還在響著!
沒辦法!史向野強忍著宿醉的頭疼,艱難的翻滾到雙人大床的另一邊,掙扎的爬起來,拉開臥室的門,跌跌撞撞的從走廊裡經過,去客廳接電話。
這電話肯定是家裡的老頭打來的,別人一般都不知道這部座機的號碼!這麼想著,他順便看了眼電視機旁的仿古座鐘:天!這才上午九點!老頭子今天是抽什麼瘋啊!
可抓起電話座機的話筒後他才發現:一直作響的,竟然也不是這部電話!
見鬼了?他使勁搖了搖腦袋,這才明白過來:那根本就不是電話的鈴聲,而是房門後玄關位置保安通話器的聲音。
酒真是不能多喝了!摀住疼痛欲裂的腦袋,史向野搖晃著身體走到玄關,抄起牆上通訊器的話筒,沒好氣的喝問道:
「誰啊?!」
通話器話筒的那端顯然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過了片刻,才響起花園保安那怯生生的聲音:
「史先生你好……這裡有位堅立信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謝小姐要見您……我們可以讓她們上去嗎?」
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史向野愣了愣,隨即想起來:上個月自己倒是接到過什麼律師事務所的一封信,提醒自己已經有四個月沒有交住房貸款了。可,可自己前些日子已經還了那筆錢了啊?
「請她上來吧?」史向野怏怏的說了聲。然後掛上話筒,走回到自己的臥室裡。
律師上門,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開手機的時候他心裡在這麼想:難道是那家銀行還要罰款?可是自己通過哥們找過那家銀行的某副行長,已經讓他答應免罰息了啊?不行,得趕緊問一下。
「喂!阿成……」電話撥通了,但那頭卻是語音信箱。沒辦法,他只好對著電話說了句留言:「是我。那家銀行好像又派律師來收罰款了,你問問怎麼回事!」
那好吧!等一下不能太軟弱,得拿出點氣勢來和律師好好談一談!走進衛生間洗臉的時候,他心裡恨恨的說道。
他這麼想著,就對著鏡子裡面那個年齡其實才剛36歲,但因為昨晚的生日宴會上喝多了酒,現在顯得臉色有點浮腫的男人做了個揮拳加油的動作。
當門鈴聲響起時,他沒有馬上去開門,而是對著穿衣鏡又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剛套上的那身休閒裝。對著鏡子特意的冷笑了一下,心裡說:這事我懂!越是沒錢的時候,越得裝著底氣十足,千萬不能讓那些來找麻煩的傢伙看出你的破綻。
不是我付不起那一萬多塊錢的罰款,而是我有充足理由的認為,堅定的認為,本來我就不該付!不斷在心裡重複著這句鏗鏘有力的話,史向野終於在門鈴聲響到第三遍的時候拉開了房門。
門外,一名帶著眼睛的年輕女律師輕啟紅唇,禮貌的問道:「請問,您就是史向野先生吧?」
我是不會輕易讓你進門的!這是我的房子!史向野這麼在心裡念叨著,板著臉很酷的點點頭,並沒有請對方進門的意思:
「沒錯,我就是。你來我這裡的時候沒跟銀行方面再聯繫過吧?告訴你……」
「銀行?」女律師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隨即便展顏一笑:「您可能誤會了,史向野先生……來,過來。」她轉臉對走廊裡輕聲召喚道,同時手伸進隨身的gucci挎包內。
一個看上去只有15、6歲的少年低著頭走到了門前,手裡拖著個廉價的拉桿皮箱,靜靜的站在這位女律師的身旁。
女律師遞上了名片:「我是堅立信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謝洗芝。我們接受了昆明四海律師事務所同行的委託,就當事人沐子莙女士生前所委託的……」
「誰?」史向野掃了眼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少年,急忙打斷了這位謝律師繞口令一般的話:「你剛才說的是誰?誰生前?」
「沐子莙女士。」謝律師說著,拿一疊文件給他過目:「這是沐子莙女士身前簽署的委託書,這是昆明四海律師事務所的公證和委託書,這是我們堅立信律師事務所……」
史向野覺得有點暈眩,他努力克制住有點打晃的身體,乾澀的問了句:「沐子莙,子莙她死了?」
女律師接下來回答了幾句什麼,還有遞過來的文件上是什麼,史向野都不知道了。他只覺得自己什麼也聽不見,只是看著面前這位女律師紅唇一張一合。但是,當那位少年在女律師的要求下抬起那張臉時,史向野的知覺卻被刺激得立刻恢復了正常!
他盯著那張面孔,對視著那雙清澈的,正看著自己的眼睛,聽到女律師在一旁正說到:「……關於他和您之間父子關係的確認,如果您暫時不能接受,那我們將會通過法律手段,要求進行親子鑒定……」
少年那雙清澈的眼睛這時又微微低垂下去,既沒有仇恨,也沒有親情。
「不用了。」史向野聽到自己用乾澀的語氣說道:「這是我的兒子,我知道。」
這是你的兒子,你當然應該知道!史向野心裡有個聲音在喊叫:看看那張臉,簡直都可以用你15、6歲時的相片了!這是他心中最後的一點想法,接下來,在眼前突然出現的一片黑霧中,只聽得謝律師驚詫的叫道:「史先生,你怎麼啦!史先生……」然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沐子莙,是史向野讀大學時的校友和系友。當時史向野剛進大學校門,而沐子莙已經是在考本系的研究生了。因為大家在同一個系,這位引得當時無數男教師和高年級男生竟折腰的校花自然也被史向野所注意。但當時,一方面是幾經波折才上大學的史向野,非常在意這難得的讀書機會,另一方面,做為一個新生,史向野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參與對這位被稱為鎮系之花的師姐的追求。所以,他並沒有對沐子莙產生過追求的衝動。
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那個春天,在北京街頭擁擠喧囂的人流中,沐子莙竟然主動和這個小師弟搭起話來。就連史向野自己也沒有想到,緊接著,就在那個春天之後的夏初,在史向野充滿激動和緊張的那個夜晚,他得到了沐子莙,或者說,他和沐子莙相互得到了對方,並且是相互讓對方成為真正的男人跟女人!
好遙遠的事了!可那幾個接連纏綿的夏初之夜,總是歷歷在目。可最後那一次的激情之夜過去後,從那個早上開始,史向野就再也沒有見過沐子莙。誰也沒見過。彷彿那個美麗的女子就沒有在這個校園裡出現過一樣。
跟發了瘋一般的史向野想盡了一切辦法,四處打聽。學校、雲南省教委、沐子莙入學登記時的地址。可學校和雲南省教委也為此事感到奇怪,也在四處打聽。而那個沐子莙入學登記時的地址,則很快就被證明是假的。至於中學學籍,除了牽涉出雲南當地某中學進行所謂「高考移民」的醜聞外,其它的一無所獲!
萬分無奈下,史向野甚至動用了他一直很忌諱的關係,想通過一些特殊的渠道找到任何關於沐子莙的消息。結果,他的這個舉動沒有找到沐子莙,倒是在某個下午,把一位他久聞大名,但只在家裡見過一面的中年男人引到了他的面前。
他還記得,當時那位中年男人專門來到寂靜的大學校園內,讓人把正在參加集體政治學習的自己從會場上叫出來。那個中年男人姓楊,史向野從小就知道他叫楊海生。他不知道該叫此人楊大哥好,還是楊叔叔好,還是學某個圈子內的習慣叫他楊秘書長。儘管他早就不是秘書長了,但史向野知道,他喜歡別人這麼叫他。
這位中年男人帶著史向野,一直走到校園內某個偏僻的角落,這才站住腳轉過身來,開門見山而且態度誠懇的對他說道:
「小史,你知道我是負責什麼方面的。這次你為了找沐子莙的事情,搞出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
說到這裡,仔細的打量了一陣面前這個年輕的大學生,楊海生突然問了一句:「聽老領導說起過,你是堅決不肯回來這個圈子了?」
「楊秘書長,我現在只是想知道沐子莙在哪裡?」史向野禮貌的問道。
楊海生摘下他的眼鏡,瞇著略顯浮腫的眼睛看著史向野,最終苦笑了一下,邊戴眼鏡邊輕聲的說道:「別找了,小史。就這麼說吧,我們也在找沐子莙……」
看到史向野臉上急劇變化的表情,楊海生急忙解釋道:「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現在外面的那些事我們研究所這裡已經不管了,你應該知道。」
史向野也想起來了,眼前的這位楊秘書長確實是不管和普通人打交道的事情,儘管他那個研究所名義上也掛在某個國家機構下面掛著的某個協會下面。
他臉上舒緩的表情,讓楊秘書長看了有點高興。楊海生掏出一根香煙,在鼻子下面把玩著,沉吟了一下才壓低聲音說道:「小史,你想想,你托關係打聽沐子莙,可這事最後能讓我知道,就憑這點,你就應該明白,沐子莙絕對不是一位普通的女研究生……」
「不是我們家老頭子讓你來找我談話的?」一直到這時史向野才明白過味來。
楊海生立刻咳嗽起來,一直等平息下來後,他才搖著頭,用譏諷的語氣說道:「你太不瞭解你們家老爺子了吧?老所長要是知道你在這個時候,動用這些力量找女朋友,還會讓我來找你談話嗎?」
「那……」史向野想了一想,又一次禮貌而又堅定的問道:「楊秘書長,沐子莙究竟是什麼情況呢?是不是我答應你,上完大學後我去你們研究所裡上班,你就可以告訴我?」
楊海生顯然是真生氣了:「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小史,你也高看了我!」
兩人間的氣氛緊張起來,都不說話,只能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漸漸的,可能都意識到了這個樣子下去,談話會很沒有意義,兩人也就都逐漸平靜下來。
楊海生掏處半包香煙,遞向史向野:「你要不要來一根?我知道,你在大學裡偶爾會抽上幾根的。」
懶得去想楊海生這句話中的暗示,史向野低頭從那包香煙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後又接過楊海生遞來的打火機給自己點著香煙。楊海生收回打火機後,繼續在鼻子底下嗅著自己那根香煙,許久,他才無奈的說道:「不能說啊!小史。圈子裡的規矩,你應該不會忘吧。」
史向野狠狠的吸了口煙,沒說話。楊海生左右望了望,又抬起手腕看看手錶,用很了句:「要不,你先在研究所裡掛個職?大學畢了業再過來上班。以後萬一有什麼她的消息,就算不能讓你去處理,你多少也能方便查找一下情況。」
史向野苦笑一下,有氣無力的說道:「楊秘書長,你太高看我了,你也太高看……」話說到這裡,他就收住了嘴。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在北京初秋的夕陽下,站在大學校園的樹林裡,一個悶頭嗅著那根不點火的香煙,另一個默默的將嘴裡的香煙抽完。接著,兩人很有默契的各自轉身離去。什麼話也都再沒說過。
記得那個下午,低頭往教學樓回的時候,史向野心中只有一個句話在反覆著。這句話是那麼的簡單,真的只是一句:那個美麗的女人,我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個美麗的女人,我已經永遠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