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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在京師 第九章 獲獎 文 / 淡墨青衫

    朱慈?說完之後,頓首無言,而整個大殿之中,除了崇禎來回踱步的聲響外,就是一點聲息也無。

    崇禎的性子,內廷眾人,絕不可過問朝政!

    崇禎十一年時,有內監公然關說外朝事情,崇禎大怒,在乾清門問清之後,親手持永樂年間留下來御用龍泉,一劍誅之。

    有此一事,內監固然是老實萬分,整個內廷之中,也再也沒有人敢過問關說外事。

    便是當年田貴妃,備受寵愛,也絕不敢在外廷之事上多嘴饒舌。

    因為皇帝又忌刻,也多疑,稍微不慎就被懷疑,一旦被疑,就很難有好下場了。

    所以此時周後眼淚汪汪,唯恐崇禎暴怒下重罰愛兒,但就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來。

    「你的這些話……」半響過後,崇禎才又開口。思謀這麼久,他似乎想的極深,極遠,此時開口,竟是連嗓音也嘶啞了,看著朱慈?,他吶吶道:「若是早些和朕說,朕沒準能聽你一兩句……然而現在大軍已動,耗費了國家多少銀兩,還有糧食,布匹、草料,光是支應大軍的民夫就得十萬人以上。軍中所用的鎧甲兵器,箭矢、鐵、牛筋、生漆,哪一樣不是朕和內閣諸臣並工、兵、戶諸部辛苦搜羅而來?這賊不去打他,他便四處流竄,攻陷州府,荼毒生民,他們破得一個府,便只知道開倉放賑邀買人心,只放不收,不事生產,卻不知這麼一弄,地方官府幾年都緩不過氣來!朕,也實在是難哪……」

    崇禎緩緩而言,聲音中也是充滿疲憊,在場的人,卻全是呆了。

    幾時聽過皇帝用這種口吻說話來著?

    「原來父皇苦衷若此,兒臣知道了。」朱慈?心中卻滿是失望,說來說去,還是改變不了原本的歷史軌跡麼?不過崇禎倒也並不完全是推托,戰爭之害,大約是自己這種現代人和處於深宮中的皇太子無法想像的。而大軍一動,一切物資供應上去,以現今大明的國力,恐怕也很難下定決心撤回。

    但十萬王師,就這麼輕易浪擲了?

    崇禎此人,似乎就陷進一個怪圈。越想早點解決麻煩,回復國力,就越是把有限的資源,輕易浪擲。

    松山之戰是如此,朱仙鎮是如此,現在的大戰,又是如此。

    悲劇的國力和現實造就了悲劇的性格,不知道是崇禎屈就現實而成了現在急燥操切的性子,還是他的這個性子,使得國事越發崩壞?

    「兒臣想請父皇下詔,如果孫傳庭尚未與賊決戰,不妨後保糧道,徐徐進擊,不可輕兵浪戰。」

    「這個可以,今日你這麼一說,朕亦覺得糧道不大保險。」

    崇禎略作沉吟,已經頷首答應。他畢竟是秉國十餘年的君主,孫傳庭的糧道長達千里,又無重兵保護,著實危險。

    沒有人提也罷了,朱慈?適才一說,崇禎也是覺得糧道有些孤懸,確是危險。

    此時的父子二人,已經像是正經的君臣奏對,崇禎也像是與大臣商討國事,正襟危坐,神情也是鄭重起來。

    「吾兒確實有長進了……」

    說完此事,崇禎已經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朱慈?面前,伸出手來,在朱慈?的頭頂脖間輕輕摩挲著,眼神之中,適才眼神中的那些陰冷與懷疑已經消失不見。

    朱慈?的這些見解如此高明精到……崇禎可以斷定,東宮那些講官是說不出來的。

    便是朝中大臣,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用之才,便是被斬首的陳新甲,現在回想起來也是難得的幹才了。

    所以毫無疑問,眼前的這個將成年未成年的長子,確實是已經有了質的蛻變!

    「回奏父皇,」朱慈?現在身心俱疲,只想離開,不過他性格堅毅,以前習武,練的腸子都粘在一起了也沒叫過一聲苦,現在雖然身處逆境,但總得死中求活,多布几子,越多越好。因向崇禎奏道:「兒臣今天去內操閱看,見京營武官還有幾個可堪造就的,想選取教習,伴兒臣習武。」

    「可以,朕知道了,需著什麼,可以叫吳祥奏朕知道。」

    吳祥是乾清宮的掌事太監,論說起來比王德化和王承恩還要和崇禎關係近些,有這麼一句吩咐,自是崇禎十分讚賞朱慈?今晚的表現,方會有如此吩咐。

    「兒臣謝過父皇!」朱慈?也是十分的歡喜,跪下謝恩。

    「日後你要多關心政務和軍務,大明天下,遲早也是你的。」崇禎心情極好,向著朱慈?道:「但願吾能治平天下,不使得你將來真的有用武之地。」

    「是,父皇定能使天下治平。」

    「好了,退下吧。」崇禎又深深的看了朱慈?一眼,這才轉過身去,向著周後等人笑道:「一場家宴,卻是如此情形,朕也深感意外。」

    「這是皇上厚德,哥兒也知道為聖君分憂了。」

    周後不便說什麼,反是袁妃上前,笑著褒獎挪揚,顯見這一後一妃,關係尚算不壞。

    「唔,唔。」

    袁妃的話十分重聽,崇禎坐在御案之後也是笑容滿面,頻頻點頭。

    這樣的情形在內廷中也是很少見了,適才崇禎大發雷霆也是將眾人嚇的不輕,此時氣氛和緩,長平與昭仁兩個公主便先笑鬧起來,幾個皇子也是到朱慈?身後,他們都是十二三歲,適才朱慈?在崇禎面前絲毫不懼,侃侃而言,定永二王嚇的臉都白了,現在無事,眾皇子還留有少年心性,此時都是向朱慈?攀話,極盡仰慕之情。

    鬧到二鼓時分,崇禎還要批折,所以眾人才都辭出。

    出得乾清宮正殿殿門,周後便是拉住朱慈?,四手相執,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

    「真沒想到,我生的孩兒,居然有如此大的出息。」

    「娘娘!」

    朱慈?已經快十五,實在不適合做這種親呢的動作了。

    「好好,這一回就放了你。」周後鬆開他手,卻又好生端詳了一會兒,這才忍俊不禁地一笑,只道:「小小人兒,真的看不出來,一下子就變的這般老成。」

    「娘娘,國事氣運不好,當兒子的不能耽於燕樂了。」

    「唉,外事我們女人家也不懂。不過,你今日表現,你父皇也是讚許的。以後,更要上心,遇事也能幫你父皇分擔一二……記得沒?」

    「是,兒臣記得。」

    這麼殷殷囑托,半響過後,周後才在眾宮人的簇擁下轉過乾清宮的東牆,向著坤寧宮的方向去了。

    袁妃也含笑說了幾句,今日朱慈?頗承她的情,自也是禮數周全的應答,送了袁妃走後,諸皇子辭別,回皇子所居的南三所,昭仁公主就住昭仁殿,自也有大群的保姆宮人伺候,時間這麼晚,小姑娘已經睡眼惺忪,被人抱著離去。

    長平公主居處在壽寧宮,一大家人適才還全在一殿,這麼一別,連昭仁那個小孩兒也自有一番天地格局,想來也真是好笑的很。

    步輦已經在下頭等著,深秋的北京夜間寒氣逼人,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去,只見乾清宮明間裡還是燈燭通明,顯然,崇禎已經開始辦公了。

    一想起適才那些親人不久將來的結局,他的面色便是難看的很了。

    崇禎不必說了,上吊煤山,國君死社稷,還算是死得其所。

    周皇后和天啟帝的張皇后,再加上袁妃,都是自縊而死。

    周後臨死前抱怨崇禎二十年不聽她一語,以至於全家落到這種地步,到了那時,崇禎也只能沉默不語了。因為在事急時,南北道路交通還暢通,周後便勸崇禎早日南遷,以做將來之計。但剛一開口,就被滿腦子祖制,認為后妃絕不能干政的崇禎給堵了回去。

    等到一家大小都被一鍋燴的時候,卻是後悔也晚了。

    原本的太子朱慈?、永王、定王等皇子先是在宮門前跪迎李自成,亡國後淒慘落魄就不必說了,其中滋味,恐怕只有這些皇子自己知道。

    但李自成好歹有一點大氣和胸襟,並沒有為難這三個孩子,封太子為宋王,帶在身邊。

    不過後來李自成敗於建奴之手,太子並永定二王,也是落在了清軍之手。

    清朝統治者可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假稱太子和永定二王全是假的,俱都斬首了事。皇五子朱慈煥是最慘的一個,在戰亂中僥倖逃脫,後來民間屢次以朱三太子造反,就是用他的名義。

    其實朱慈煥一直隱姓埋名,教書為生,何曾有過造反的念頭?

    這麼一直躲到康熙四十七年,朱慈煥已經是七十五歲的老翁,有子女六人並一個孫子,還有一妻一妾,一家老小甚是和樂。

    但不幸行蹤暴露,康熙以「雖無造反之實,但未必沒有造反之心」的理由,將朱慈煥凌遲處死,妻妾上吊死,六個子女和一個孫兒,全部被斬首。

    已經是康熙四十七年了,建奴仍然放不過一個衰頹老朽無用的教書先生,其狹隘刻忌狠毒,簡直不似人類。

    就這麼一個皇帝,還有人高唱「再活五百年」的讚歌給他,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至於長平公主,亦是在亡國之時,上演了一出世人皆知的悲劇。

    當崇禎揮劍砍落她一隻胳膊,慘喝道:「你為什麼生在帝王家!」的時候,不知道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心中與肩頭的創痛,哪一種更痛一些?

    不幸生在帝王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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